水源被下毒。钟夏夏蹲在泉眼边,盯着水面翻肚皮的鱼。
银白色小鱼肚皮朝上,鳃盖张开,死不瞑目。不是缺氧,是毒。
洛景修撑着剑站在她身后。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沙暴围杀留下三处刀伤,失血过多。绿洲是希望,现在希望破灭。
“还能走吗?”她问。
“能。”他声音嘶哑,“但骆驼不行了。”
三匹骆驼横尸岸边,口吐白沫。它们喝了水,毒发更快。
水囊空了,干粮沾血,前路茫茫。钟夏夏掰开死骆驼嘴。
牙齿间残留绿色粘液,腥臭刺鼻。她凑近闻,皱起眉。
“牵机草,混了断肠散。是他惯用手法。”洛景修眼神一冷。
“张伯?”
“除了他还有谁?”钟夏夏冷笑,“老东西,等不及了。怕我们真找到地宫,抢在他前面。”
她站起,环顾绿洲。
这片绿洲不大,方圆半里。中央泉水,四周棕榈树。树荫下有破败石屋,像是废弃驿站。
沙暴过后,天空澄净。
阳光炙烤沙地,热浪扭曲视线。远处沙丘连绵,像金色海浪。美,但致命。
“先搜屋子。”洛景修迈步,“可能有存货。”
石屋三间,墙壁斑驳。门板腐朽,一推就倒。灰尘扬起,在阳光里飞舞。钟夏夏捂住口鼻,踏入第一间。
空荡。
只有破床烂桌,蜘蛛结网。地上有干涸血迹,颜色发黑。她蹲下查看,血迹呈喷射状。
“这里死过人。”洛景修跟进。“多久?”
“至少三个月。”她沾点血迹捻开,“完全干透,和沙土混一起了。”
第二间屋子更糟。
满地碎骨,有人有兽。骨头上有利器砍痕,还有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
“野兽?”洛景修警惕。
“不像。”钟夏夏捡起半截腿骨,“牙印太整齐,像人齿。但人不会啃这么干净。”
她想起沙漠传说。
食人部落,沙匪,或者……更糟的东西。地宫守卫?张伯圈养的怪物?都有可能。第三间屋子锁着。
铁锁锈蚀,但依然牢固。钟夏夏用匕首撬,纹丝不动。洛景修拔剑,斩断锁链。
门吱呀打开。
里面不是房间,是地窖入口。木梯向下,深不见底。霉味涌出,混着血腥。
两人对视。
“下吗?”钟夏夏问。
“没得选。”洛景修擦亮火折子,“上面没水,没食物。不下去,渴死。”
他先下,钟夏夏紧随。
木梯腐朽,踩上去嘎吱作响。下了约莫三丈,到底。地窖不大,十步见方。堆满麻袋木箱。
钟夏夏割开麻袋。
干肉,硬饼,还有风干果。食物!她松口气,又开木箱。里面是水囊,整整一箱。
“检查。”洛景修提醒。
钟夏夏抽出银簪,刺入水囊。拔出来,簪尖没变黑。无毒。她又是干肉,同样安全。
“能吃。”她掰了块饼,递给洛景修。
洛景修没接。“你先吃。”
“怕我下毒?”钟夏夏瞪他,自己咬一口。“看,没死。”
洛景修这才接过,小口咀嚼。饼硬得像石头,但能填肚子。两人沉默进食,恢复体力。
吃到一半,钟夏夏停住。
她盯着地窖角落。那里有个木桶,盖子扣着。桶边渗出水迹,颜色暗红。
“血。”
洛景修放下饼,握剑靠近。他用剑尖挑开桶盖。里面不是血,是酒。暗红色葡萄酒,散发醇香。
酒里泡着东西。
钟夏夏凑近看,胃里翻涌。是手指,人的手指。十根,整齐排列。指甲涂着蔻丹,是女人。
“变态。”她后退。
洛景修盖上桶盖,脸色阴沉。“张伯在示威。告诉我们,他能做出多残忍的事。”
“我知道。”钟夏夏深呼吸,“七年前他杀我全家,手法比这更残忍。”
她想起妹妹。
五岁的小丫头,喜欢涂蔻丹。沈家灭门那晚,她找到妹妹尸体。手指被砍断,不见了。
原来在这里。
钟夏夏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疼痛让她清醒,让她记住仇恨。不能乱,不能疯。
报仇需要理智。
“检查其他箱子。”她转身,声音冰冷。
其他箱子没恐怖东西。有衣物,有药品,还有地图。地图画在羊皮上,标注绿洲位置。
以及地宫入口。
图上红点就在绿洲西北三里,一处沙丘背面。旁边小字备注:“神目藏钥,左虚右实。”
“找到了。”钟夏夏卷起地图,“休息一夜,明早出发。”
“不能等。”洛景修咳嗽,“张伯知道我们在这里,夜里可能偷袭。”
“所以我们守夜。”钟夏夏爬上木梯,“你伤重,先睡。我守上半夜。”
洛景修想反对,但头晕目眩。失血过多,他撑不住了。“两个时辰后叫我。”
“嗯。”
钟夏夏爬出地窖,回到地面。夕阳西下,沙漠染成金色。风停了,世界安静得可怕。
她爬上石屋顶,眺望四周。
沙丘起伏,没有任何活物踪迹。但直觉告诉她,危险潜伏在阴影里。张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夜幕降临。
星空璀璨,银河横跨天际。沙漠昼夜温差大,白天酷热,夜晚寒冷。钟夏夏裹紧披风,抱膝坐着。
怀里匕首冰冷,给她安全感。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夜晚。同样星空,同样寒冷。她躲在密道里,听着外面惨叫。
父亲最后的声音:
“夏夏,活下去。报仇。”
她活下来了,但报仇太难。仇人是当朝重臣,是陛下心腹。她一个孤女,凭什么?
凭恨。
恨让她活过饥寒,活过追杀,活到嫁给洛景修。虽然嫁他是为了查案,但……不全是。
她承认,对他动过心。
那个会在她受伤时皱眉,会为她挡箭,会笨拙安慰她的男人。即使知道他有毒,有秘密。
蠢透了。
钟夏夏自嘲一笑。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解毒,报仇,活下去。其他都不重要。
夜渐深。
沙漠传来狼嚎,遥远凄凉。钟夏夏握紧匕首,警惕盯着黑暗。风吹过棕榈树,沙沙作响。
像脚步声。
她屏息,俯低身体。确实有声音,从绿洲边缘传来。不是风,是刻意放轻的脚步。
不止一人。
钟夏夏滑下屋顶,潜入石屋阴影。她摇醒洛景修,捂住他嘴。“有人。”
洛景修瞬间清醒。
他无声坐起,握剑。两人躲在门后,从缝隙观察外面。月光照亮沙地,映出几个人影。
五个,黑衣蒙面。
手持弯刀,刀刃淬毒泛蓝。他们散开,包围石屋。动作熟练,是职业杀手。
“张伯的人。”洛景修低声。
“我知道。”钟夏夏数了数,“五个,能对付。你伤重,别硬拼。”
“那你呢?”
“我比你强。”
她说得理所当然。洛景修想反驳,但事实如此。钟夏夏武功确实比他高,尤其暗杀技巧。
杀手逼近。
领头那个打手势,两人破门而入。门板碎裂,灰尘扬起。他们冲进地窖,脚步声渐远。
剩下三个守在外面。
钟夏夏从阴影窜出,匕首刺入最近杀手后颈。刀刃上挑,切断颈椎。杀手无声倒下。
另外两个反应极快。
弯刀劈来,刀风凌厉。钟夏夏侧身躲过,匕首划开一人手腕。那人惨叫,弯刀脱手。
第三刀砍向她头颅。
洛景修从门后冲出,剑架住弯刀。火星迸溅,他闷哼一声,伤口崩裂。但剑势不减,逼退杀手。
“走!”钟夏夏拉住他,冲向绿洲边缘。
两人没入棕榈树林。杀手紧追,脚步声密集。地窖里两人也冲出,五人合围。
钟夏夏估算距离。
到沙丘背阴处,甩掉他们。但洛景修跑不快,他失血过多,脚步虚浮。这样下去会被追上。
“分头。”她说,“我引开他们,你躲起来。”
“不行!”
“听我的!”钟夏夏推开他,朝反方向跑。她故意弄出声音,吸引杀手注意。
果然,五人全追她。
钟夏夏在树林里穿梭,像只灵活狐狸。她熟悉地形,刚才观察过。前面有片流沙,是陷阱。
她跳过流沙区域,躲到树后。
杀手追来,没注意脚下。第一个人陷进去,挣扎下沉。第二人想救,也被拖住。
流沙吞没两人,只剩气泡。
剩下三个停住,不敢再追。他们看向钟夏夏藏身处,眼神凶狠。领头打个呼哨,三人散开。
包抄。
钟夏夏握紧匕首,计算距离。一打三,胜算不大。但可以拖时间,等洛景修恢复。
她冲出藏身处,迎向最近杀手。
匕首与弯刀碰撞,叮当作响。杀手力道很大,震得她虎口发麻。但她技巧更胜一筹。
虚晃一招,匕首刺入对方肋下。
杀手惨叫倒地。但另外两人已到,前后夹击。钟夏夏躲避不及,后背挨了一刀。
皮开肉绽,火辣辣疼。
她咬牙,反手掷出匕首。匕首插进一人咽喉,那人瞪大眼睛,倒地气绝。
只剩最后一个。
领头杀手。
他盯着钟夏夏,眼神阴冷。“沈家丫头,有点本事。但到此为止了。”
他扯下蒙面巾。
是张熟悉的脸。钟夏夏瞳孔收缩。“李叔?”
沈家老仆,李忠。看着她长大,教她骑马射箭。沈家灭门后失踪,原来在这里。
“为什么?”她声音发颤。
“为什么?”李忠笑了,笑容扭曲,“大小姐,你爹给的工钱太少。张大人给十倍,还答应给我官做。”
“就为这个?”
“不够吗?”李忠逼近,“我在沈家三十年,鞍前马后。你爹升官发财,我呢?还是奴才!”
他挥刀砍来。
钟夏夏侧身躲过,但伤口剧痛,动作慢了半拍。刀锋划破她手臂,血涌出来。
“大小姐,别挣扎了。”李忠舔舔刀刃,“乖乖死,我留你全尸。”
“你配吗?”钟夏夏冷笑,“叛徒。”
“叛徒也是人!”李忠怒吼,“我也想当老爷,也想被人伺候!有错吗?”
他疯狂攻击,刀刀致命。
钟夏夏连连后退,失血让她头晕。眼前发黑,脚步踉跄。要死了吗?死在叛徒手里?
不甘心。
仇还没报,洛景修毒还没解。她不能死。钟夏夏咬破舌尖,疼痛刺激清醒。
她看准机会,踢起沙土。
沙土迷住李忠眼睛。他惨叫,揉眼。钟夏夏扑过去,抢过他手中弯刀。
刀光一闪。
李忠脖颈喷血,轰然倒地。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钟夏夏握刀站着,浑身浴血。
“沈家人……不会死在叛徒手里。”
她喘息,撑着刀不倒下。背后伤口流血不止,手臂也在流血。必须包扎,否则失血过多会死。
但没时间。
脚步声传来,洛景修冲过来。他脸色惨白,但眼神焦急。“夏夏!”
“我没事。”钟夏夏挤出笑容,“解决了。”
洛景修看见她伤口,瞳孔收缩。“别动。”
他撕下自己衣摆,给她包扎。动作笨拙但轻柔。后背伤口深,能见白骨。他手指颤抖。
“疼吗?”
“疼。”钟夏夏老实说,“但死不了。”
包扎完,洛景修扶她坐下。他检查李忠尸体,从他怀里搜出东西。一封信,一瓶药。
信是张伯写的。
“杀钟夏夏,留洛景修半条命。地宫需要活祭。”
活祭。
钟夏夏想起地宫传说。某些邪术需要活人献祭,保持地宫机关运转。张伯想用洛景修当祭品。
“他敢。”洛景修捏碎信纸。
药瓶标签写着“止血散”。钟夏夏打开闻了闻,是真的。张伯没想到李忠会死,所以给了药。
讽刺。
她用张伯给的药,敷自己伤口。药效很好,血很快止住。洛景修又给她喂了颗药丸。
“什么?”
“补血丹。”他解释,“我随身带的,只剩一颗。”
钟夏夏吞下,感觉暖流涌向四肢。体力恢复一些,至少能走。
“天快亮了。”她看向东方,“必须在地宫守卫换班前进去。”
“你能走吗?”
“能。”
钟夏夏站起,踉跄但站稳。洛景修扶住她,两人互相搀扶,走向西北沙丘。
三里路,平时一刻钟。
现在走了半个时辰。每走一步,伤口都疼。但钟夏夏没哼一声,咬牙坚持。
洛景修更糟。
他毒伤未愈,又添新伤。咳血,黑色血液。冰魄莲还没找到,毒在侵蚀生命。
“景修。”钟夏夏停下,“你回去。”
“什么?”
“回绿洲,躲起来。”她看他,“我一个人去地宫。找到冰魄莲就回来。”
“不行。”洛景修握紧她手,“一起。”
“你会死。”
“那就一起死。”他说得平静,“反正毒发也是死,不如死在地宫。至少陪你。”
钟夏夏眼眶发热。
她别过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傻子。”
“跟你学的。”
两人继续走。沙丘绵延,像没有尽头。终于,在日出前一刻,到达地图标注位置。
沙丘背面,有块巨石。
巨石上刻着神像,和绿洲那个一样。但更完整,更清晰。神像眼睛镶嵌黑色晶石,在晨光里闪烁。
“就是这里。”钟夏夏伸手按向晶石。
按不动。
她回忆地图备注:“神目藏钥,左虚右实。”左眼是虚的,右眼是实的。但哪边是右?
面对神像,她的左,还是神像的右?
“试试两遍。”洛景修说。
钟夏夏先按自己左手边的眼镜。晶石按下,没反应。又按右手边,同样没反应。
不是按,是转?
她尝试旋转晶石。左眼转不动,右眼松动半圈。咔嚓声响起,巨石移开,露出向下阶梯。
“开了。”
两人对视,松口气。但没立刻下去。地宫未知,可能有更多陷阱。必须谨慎。
钟夏夏掏出火折子,点燃。
“我先下。”
“一起。”洛景修拉住她,“这次别分开。”
阶梯向下延伸,深不见底。火光只能照亮三级台阶。两人并肩往下走,脚步声在通道回荡。
空气潮湿阴冷。
墙壁长满苔藓,滑腻恶心。阶梯很陡,必须扶墙。钟夏夏摸到墙上刻痕,是文字。
“沈……钟……山……”
她父亲的名字。
刻痕很深,像用匕首硬刻上去。旁边还有日期:七年前三月十七。沈家灭门那天。
“父亲来过这里。”钟夏夏声音颤抖,“在死前来过。”
为什么?
他来见张伯?来谈判?还是来……赴死?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没有答案。
只能继续往下。
阶梯到底,前方是甬道。甬道两侧有火把插槽,但没点燃。钟夏夏用火折子点着一个。
火焰沿着槽道蔓延,点亮整条甬道。
景象显露。
甬道两侧堆满白骨。人骨,层层叠叠,至少上百具。有些还穿着铠甲,是士兵。
“地宫守卫?”洛景修皱眉。
“不像。”钟夏夏蹲下检查,“骨头发黑,中毒死的。像是被集体屠杀。”
她想起张伯惯用手法。
下毒,灭口。这些人是建造地宫的工匠,或者早期守卫。完工后,被毒死在这里。
为了保密。
“小心。”洛景修提醒,“空气里可能还有毒。”
钟夏夏撕下布条,沾水捂住口鼻。洛景修照做。两人快速通过白骨堆,走向甬道尽头。
尽头是巨大石门。
门上刻着诡异图案:九头蛇缠绕宝剑。蛇眼镶嵌红宝石,闪烁幽光。门缝渗出寒气,像里面有冰窖。
钟夏夏推门,推不动。
洛景修帮忙,两人用尽全力。石门纹丝不动,像焊死。不是力气问题,是机关。
“找开关。”钟夏夏检查门框。
门框雕刻精细,有鸟兽花纹。她顺着纹路摸索,在右下角摸到凸起。按下,没反应。
“试试左虚右实。”洛景修提醒。
钟夏夏回忆。神目藏钥,左虚右实。可能所有机关都遵循这个规律。她朝左边凸起,是虚的。
右边呢?
她摸到对称位置,确实有凸起。按下,石门轰隆震动,缓缓向内打开。
寒气扑面。
里面不是房间,是冰窖。整间屋子覆盖冰霜,中央有冰台。台上躺着一个人。
穿着铠甲,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但脸色青白,毫无生气。
钟夏夏走近,看清那人面容,浑身血液冻结。是父亲。沈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