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关于圣诞夜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计划,像一颗投入江墨吟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甜蜜又忐忑的涟漪。接下来的两天,她都处在一种微妙的、自我拉扯的状态里。
她会在课堂上,对着窗外光秃秃的树丫走神,想象着澄江大桥的灯火和望江楼的轮廓;她也会在宿舍里,故意表现出对“星光夜行”活动的不屑一顾,听着林晓玥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当晚该穿什么衣服,然后假装淡定地翻过一页书。
而另一边,沈砚同样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他最终还是没有给赵大勇一个明确的答复。那个“特邀摄影指导”的身份,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就意味着他要放弃和江墨吟独处的宝贵夜晚,投身于一场他毫无兴趣的社交狂欢;不接,又显得不近人情,辜负了摄影社的信任和兄弟们的期待。
他发现,自己那套沿用了两辈子、用以和世界保持安全距离的“不干预、不靠近”的处事原则,在遇到和她有关的事情时,总是会轻易地失灵。
他开始变得无法忍受那些只有他一个人的、冰冷的“安全”了。
周五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沈砚背着相机包,没有直接回宿舍。他给江墨吟发了条消息,约她在图书馆见面,理由是“有几个摄影理论的问题想和你探讨”。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他知道,她也知道。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戳穿。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图书馆三楼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书架和桌椅上,形成一片片温暖而安静的光区。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好闻的霉味和纸张的清香,是这座喧闹校园里最让人心安的角落。
沈砚提前到了,占了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他没有看书,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那条金黄的银杏大道,和道上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心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的开场白。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栗棕色的长发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正不紧不慢地朝图书馆走来。
江墨吟走进阅览区,很快便找到了他。她在他对面坐下,将书本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什么问题,能让我们的沈大摄影师都感到困惑了?”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沈砚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原本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那些关于摄影理论的开场白,在一瞬间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发现,在她的注视下,任何的伪装和迂回,都显得多余且可笑。
于是,他放弃了所有铺垫。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她倾了些,目光专注而认真,直接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听说,摄影社圣诞节有个夜游活动。”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他看到,在听到“摄影社”和“圣诞节”这两个关键词时,她那正准备翻开书页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停顿,像一个信号,让他原本有些悬着的心,安定了一半。
江墨吟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她抬起头,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将目光落在窗外那片金黄的银杏叶上,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听说了。”
“好像……还挺热闹的。”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近乎刻意。沈砚从那份刻意的平淡里,捕捉到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不再试探,也不再绕圈子。他将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矜持”的薄纱,彻底扯了下来。
“他们邀请我去做摄影指导。”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坦白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眸,然后,一字一顿地,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本来想拒绝的,”他说,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因为我只想,和你一起过。”
这句话,在江墨吟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半分的犹豫和试探,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滚烫的、毫无保留的真诚。
她伪装了整整两天的“不在乎”,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而滚烫的告白,击得粉碎。所有的期待、忐忑、不安和那些可笑的秘密计划,都在瞬间化为了眼底奔涌而上的、灼人的热意。
“那……为什么不拒绝?”
沈砚的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瞬间融化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冰雪。
“因为我忽然想到,”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如果是和你一起参加,那再多的人,也只是背景板。”
他朝她伸出手,越过那张摆满了书本的桌子,用一种郑重的、发出邀约般的语气,轻声问道:
“所以……江墨吟同学,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澄江大桥的夜景吗?”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询问。这是一个郑重的、将她完全纳入自己世界和未来的、不容置疑的邀请。
江墨吟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安定了下来。她看着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温热。她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被满满的爱意包裹着的、眼眶泛红的自己。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骄傲和矜持,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
“我愿意。”她回答,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坚定。
她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那个装着灰色毛线的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和一点小小的骄傲。
“不过,我得抓紧时间了,”她吸了吸鼻子,用一种半是撒娇半是炫耀的语气说道,“不然,我的‘特邀摄影指导’,在圣诞夜那天,就没有全世界最温暖的围巾戴了。”
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就此达成。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温柔地洒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也洒在了那团正在慢慢成形的、充满了期许的灰色毛线上,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