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喧闹过后，沈砚是被宿舍楼外的鸟叫声和隐约的人声唤醒的。
他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墙上陌生的海报，空气里属于几个大男生混合在一起的、略显浑浊的气息，都在提醒他，这里是泽江大学，汀兰苑A区601，他未来四年的“家”。
昨晚，是他重生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室友们的热情和吵闹，那顿热气腾腾的川菜，还有几瓶下肚的冰啤酒，似乎冲淡了他心中积攒已久的、对未知的焦虑和不安。
身边的床铺上，卫卓和赵大勇还在睡梦中。而另一边，顾彦泽和沈锋的床位已经空了。
沈砚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新生班级群里，辅导员沈阅通知艺术学院全体新生，上午九点去学院阶梯报告厅开会，布置入学教育和军训的相关事宜。
他刚放下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是一条新的绿泡消息。
是江墨吟发来的。
「早。昨天谢谢你帮忙，还认识了你那么多有趣的室友。为了表示感谢，今晚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校外有家店味道很好。」
消息发来的时间是清晨六点半，后面还跟了一个俏皮的笑脸表情。
沈砚盯着这条消息，心跳漏了一拍。没有了“归还背包”这个无可奈何的理由，这句直接的邀约，变成了一道让他无法回避的选择题。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发这条消息时，那种既紧张又故作轻松的样子。他迟疑了片刻，指尖在屏幕上空悬着，最终还是敲下了一个字：
「好。」
艺术学院的开学动员会，在辅导员沈阅幽默的主持下进行着。
沈砚坐在报告厅后排的角落，听着台上沈阅讲解学分制度、奖学金评定和军训注意事项，思绪却有些飘忽。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晚上的见面。
“……以上就是军训的基本安排。具体的服装和物资，会后各班班长统一到学院办公室领取。”沈阅看了看手表，总结道，“最后，耽误大家几分钟，我单独介绍一位同学。”
报告厅里的新生们都有些意外，纷纷好奇地张望。
沈阅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后排的沈砚身上。
“摄影系的沈砚同学，请站起来一下。”
沈砚愣住了，没想到会被点名。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沈阅欣赏地笑了笑，“沈砚同学在今年岱海省的艺考中，专业成绩是全省第一。当时我们系几位参与招生的教授，对他的作品印象非常深刻，甚至为他到底应该主攻纪实摄影还是商业人像，在办公室里争论了一个下午。”
这番话在新生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所以，我希望沈砚同学能在接下来的大学四年里，继续保持这份才华和专注，不要辜负老师们的期望，”沈阅的语气变得郑重了些，“也希望你能尽快融入集体，发挥自己的专长，为咱们艺术学院争光。明白吗？”
“明白了，谢谢老师。”沈砚点头应道，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这高调的开场，跟他想在大学里保持低调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
“好了，坐下吧。”沈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宣布，“散会。各班班长留下。”
然而，就在沈砚准备随着人流离开时，沈阅的声音再次响起：“沈砚，你也留一下。”
等到报告厅里只剩下各班班长和沈砚时，沈阅才走下讲台，来到他面前。
“别紧张，”她笑了笑，递过来一张单子，“咱们摄影系今年的军训物资，就交给你去领了。服装、水壶、腰带……单子上的数量都核对清楚。仓库在体育馆西侧，下午四点前去就行。”
“我？”沈砚有些意外。
“对，就是你。”沈阅的眼神很直接，“我想看看，一个能把光影玩得那么明白的人，处理这种杂事的能力怎么样。别让我失望。”
这番话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也透着一种明确的信号——她很看好他。沈砚只好接过单子，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下午，沈砚照着地址找到了仓库。领物资的过程比想象中更繁琐，几十套军训服和零碎的配件堆成小山，清点、搬运，等他一个人把所有东西都弄回学院办公室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累得满头大汗，靠在墙边休息时，才想起晚上的饭局。他拿出手机，给江墨吟发了条消息：「刚忙完，你定地方，我过来。」
天色渐晚，学校里亮起了路灯。沈砚按照江墨吟发来的定位，穿过喧闹的校园后街，拐进了一条幽深狭窄的巷子。
“就这儿？”沈砚看着眼前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红色灯箱写着“川南小炒”的店门，有些惊讶。
“对啊，别看店小，味道一绝。”江墨吟笑着替他推开门，“看你的表情，难道你来过？”
沈砚含糊地回答：“以前……听人说起过。”他当然不能说，这是上辈子他和室友们吃了四年的“深夜食堂”。
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嘈杂的人声，冲淡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尴尬。他们聊着各自的室友，聊着军训的安排，气氛渐渐变得像高中时那样轻松自然。
“我去下洗手间。”江墨吟喝完杯里的水，起身说道。
“嗯。”沈砚点头，看着她穿过狭窄的过道，走向店后面。
他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水杯。就在这时，江墨吟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一条新的绿泡消息。
沈砚并没有想窥探隐私的意思，只是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心里咯噔一下。
手机屏幕的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消息的发送者——
陈劲。
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却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沈砚。
「墨吟，到泽江了吗？安顿好了记得回个话，想你。」
他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沈砚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他只觉遍体生寒。
陈劲。
又是陈劲。
他以为自己策划了一场完美的逃离，他以为江墨吟出现在泽江大学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他甚至在昨晚的饭局后，第一次对“不一样的未来”产生了期待。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前世的轨迹，原来从未改变。
那个在KtV聚会合照里，手臂搭在江墨吟身后的篮球背心男生；那个让她在企鹅空间写下“我和别人在一起了”的男生；那个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的、阳光开朗的陈劲……他还是出现了。
而这句“想你”，更是像一个宣判。
他们，果然还是一对。
那我呢？我算什么？
她为什么要来泽江？为什么要学心理学？为什么要主动接近自己？她昨天看着自己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到底是试探，还是……玩弄？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让他心乱如麻，几乎喘不过气。
前世的痛苦记忆，伴随着被欺骗的愤怒和强烈的自我怀疑，将他完全吞没。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
“我回来了，”江墨吟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家店的洗手间还挺干净的……”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桌子对面的气氛不对。
沈砚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身上那种冰冷疏离的气场，比他们刚重逢时还要强烈百倍。他手里握着的水杯，因为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怎么了？”江墨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菜不合胃口吗？”
沈砚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没，”他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寒意，“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