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外的小吃街,因为元旦假期的缘故,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很多摊位都收了,只有几家常年不休的小馆子还亮着灯,冒着腾腾的热气。
沈砚和顾彦泽走进了一家他们常来的家常菜馆。店面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墙上贴着有些泛黄的菜单,空气中弥漫着辣椒油和爆炒葱姜蒜的烟火气。这种充满了市井味道的环境,反而让人紧绷的神经更容易松弛下来。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老板,来个回锅肉,再来个酸辣土豆丝,两碗米饭。”顾彦泽熟练地点了菜,甚至没看菜单。
“好嘞!稍等啊!”后厨传来了老板洪亮的吆喝声。
点完菜,顾彦泽给两人倒了两杯免费的大麦茶。热气袅袅升起,氤氲在两人之间。
沈砚捧着热茶,感觉指尖的冰凉正在一点点褪去。他并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偶尔路过的行人。经过一夜的宿醉和情绪过载,他现在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倾诉欲,但如果是顾彦泽,他愿意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然而,顾彦泽也没有说话。
这位平日里总是长袖善舞、话题不断的金融系才子,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默。他手里摩挲着有些粗糙的茶杯,眉头时而微微蹙起,似乎在斟酌着措辞,时而又舒展开来,像是某种困惑始终无法解开。他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显出一种少有的凝重。
这种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沈砚终于忍不住了。
“彦泽,”沈砚放下茶杯,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眉。”
顾彦泽回过神,抬起头看向沈砚。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带着一种探究的深意。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盯着沈砚看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
“沈砚,我有个问题,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我实在很好奇。”
“你说。”
“你和江墨吟……”顾彦泽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方式,“你们真的像大家知道的那样,仅仅是高中同学,甚至是到了高三才熟络起来的关系吗?”
沈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是啊。”他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地叙述着那个早已对人说过无数遍的“官方版本”,“高中的时候我们都在九班,高一高二虽然在一个教室,但她是体育生,我是艺术生,圈子不同,基本没说过话。直到高三下学期,因为都走读,偶尔会在那路公交车上碰到,这才慢慢熟络起来的。”
这些都是事实,没有半个字的谎言。
顾彦泽听完,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理智告诉我,你说的是实话。但直觉告诉我,不仅如此。”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沈砚:“你们之间的那种气场……太厚重了。根本不像是那种青涩懵懂的高中校园恋情,也不像是那种刚刚开始互相试探的暧昧期。”
“昨晚她唱歌的时候,还有……后来在KtV门口我找到你们的时候。”顾彦泽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们看对方的眼神,那种痛苦和拉扯,就像是……就像是纠缠了几辈子,爱恨都已入骨,却又不得不分开。那种沉淀感,绝不是几个月的公交车偶遇能培养出来的。”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
他早就知道顾彦泽敏锐,却没想到他能敏锐到这种地步,竟然凭着直觉,就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轻响,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凝滞的气氛。
“菜来咯!回锅肉,土豆丝,米饭管够!”服务员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过来,麻利地放在桌上。
浓郁的肉香和酸辣味瞬间扑鼻而来,将那股稍显压抑的试探感冲淡了不少。
“先吃饭吧。”沈砚拿起筷子,低声说道。
顾彦泽也没有再追问,也拿起了筷子。
两人默默地吃了几口菜。温热的食物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了一丝踏实的暖意。沈砚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视线透过升腾的热气,有些失焦地落在桌面上那道陈年的划痕上。
或许是因为顾彦泽的洞察力让他感到震惊,又或许是因为昨晚那场宣泄让他内心的防线出现了一道缺口,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小馆子里,面对着这个前世今生都无比信任的挚友,沈砚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的冲动。
有些话,藏在心里两辈子,真的太沉了。
“彦泽。”他咽下口中的饭,放下筷子,目光变得幽深而渺远。
“嗯?”顾彦泽停下动作,看着他。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很奇怪的错觉。”沈砚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感觉我和她,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远超我们的年龄。”
顾彦泽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在那个错觉里,或者说……在另一个时空里。”沈砚缓缓说道,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我们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考上同一所大学。她去了北方的岱海,我来到了南方的泽江。我们就这样错过了很多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仿佛在讲述一段亲身经历过的历史。
“后来,大学毕业了,我们都回到了澜湾。那时候,我们都经历了很多事,受过很多伤。我们重新相遇,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看着彼此工作、恋爱、失恋……甚至看着对方结婚、生子,或者……离婚。”
说到这里,沈砚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在那个时空里,我们以好朋友的身份,陪伴了彼此很久很久。我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比任何人都心疼对方,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隔着一步之遥,直到最后……也没有在一起。”
小馆子里喧闹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顾彦泽看着眼前的沈砚,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震撼。
此时的沈砚,眼神苍凉得不像一个十九岁的新生,更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在回望自己充满遗憾的半生。
过了良久,顾彦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这样吗?”他并没有嘲笑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错觉”,反而顺着沈砚的话问道,“听起来……像是一场很漫长、很真实的梦境。”
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好奇:“那在那个梦里,那个时空的你……大学时,身边还是我们这些人吗?”
沈砚愣了一下。
随即,他抬起头,看着顾彦泽关切的脸庞,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大学四年,乃至毕业后十几年里,这群兄弟始终不离不弃的身影。
他眼中的苍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暖而坚定的光亮。
“是。”沈砚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咱们601的,一个不差。”
“不管是在哪个时空,不管是哪种人生。”他看着顾彦泽,认真地说道,“你们,都在。”
顾彦泽笑了。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释然的笑容。
“那就好。”他端起那杯已经有些温凉的大麦茶,像是敬酒一样,对着沈砚举了举杯,“既然不管哪个时空我们都是兄弟,那我也就放心了。至于那个梦……”
他看着沈砚,眼神温和而充满力量:“不管结局有多遗憾,那终究只是个梦,或者说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既然你们都在泽江,都在澜湾,那剧本……也许可以由你自己来改写。”
沈砚怔怔地看着他,随后,也端起茶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