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吟那句磕磕巴巴、又羞又恼的“觉得这么拍很好看”，像一颗投入热油锅里的小石子，瞬间让整个阶梯教室的气氛彻底炸裂。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前一秒还因为陶教授的犀利点评而噤若寒蝉的学生们，此刻再也憋不住了。哄堂大笑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用力拍着桌子起哄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教室的屋顶。
所有人都用一种“我们都懂”的暧昧眼神，看着讲台上那对不知所措的璧人。女主角已经羞得快要把整张脸都埋进手心里，只露出一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而男主角，他们那位一向清冷孤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王子”，此刻也彻底破了功。他僵在原地，从脸颊到脖子，都泛着一层从未有过的、窘迫的深红色，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流露出巨大的慌乱。
这哪里是课堂点评，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型的、惨无人道的公开处刑！
“安静！安静！”
讲台下，陶信然教授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他脸上挂着老顽童般得逞的笑容，轻轻敲了敲讲台，但那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真正的责备，反而充满了看好戏的促狭。
“课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待教室里的笑声稍稍平息了一些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几乎快要石化的沈砚。
然而，这一次，他那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神，褪去了刚才的戏谑，多了一份作为师长对得意门生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肯定。
“不过，江同学的‘心理学分析’，也并非全无道理。”陶教授的话锋一转，瞬间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沈砚，上次在办公室，我跟你说过，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作品缺少‘温度’。可就在刚刚，我发现你其实是会拍‘有温度’的照片的。”
他看着沈砚和江墨吟疑惑的眼神，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就在前几天，你在课堂上‘不小心’点开的那个名叫‘泽江的夏天’的文件夹，我后来，特意找你们沈阅老师，要来看了看。”
“轰——”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刚才任何一句调侃都要巨大。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窘迫，那么此刻，沈砚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呆住了。他甚至能想象出沈阅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是如何添油加醋地把他的“社死现场”分享给其他老师的。
江墨吟也羞得再次抬不起头，恨不得立刻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那组照片，拍得非常不错。”陶教授却无视了两个当事人的反应，继续用一种纯粹的、学术探讨的语气，对着全班同学分析道，“同样是人像，但和刚才那两张课堂上的习作不同。那组照片里的光影是流动的，构图是充满呼吸感的。最重要的是，镜头是有感情的。我能从里面，看到一个摄影师对他的拍摄对象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喜爱。那不是在完成一个作业，那是在记录一个独一无二的夏天。”
他的一番话，让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从最初的八卦心态，转变为对作品本身的欣赏和思考。
陶教授看着陷入沉思的学生们，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沈砚身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丢出了今晚的重磅炸弹。
“所以，沈砚同学，既然‘泽江的夏天’已经拍得这么好了，那我举贤不避亲，给你个机会，让你继续保持这种创作热情。”他顿了顿，在沈砚愈发警惕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宣布，“这样，这个秋天，你就再为江同学，拍一版‘秋天’主题的系列人像吧。”
全班再次哗然！
“当然了，”陶教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将脸转向台下所有的学生，语气恢复了教授的威严与专业，“这个任务，也不止是沈砚一个人的。人像摄影，是摄影学科里最重要、也最难的门类之一。景物是静态的，而人是活生生的。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次不经意的回眸，都是稍纵即逝的瞬间。早一秒或者晚一秒按下快门，呈现出的情感和故事，都是完全不同的。你们需要学会的，不仅是运用光影和构图，更是如何与你的拍摄对象建立连接，引导、捕捉，并最终呈现出那最动人的‘决定性瞬间’。”
“所以，这次的期中实践任务，就是——以‘秋日私语’为主题，每位同学，都必须完成一组不少于五张的人像摄影作品。”
他看着台下一张张既兴奋又苦恼的脸，最后慢悠悠地、仿佛不经意地，补上了那句最致命的总结：
“至于你们的‘模特’嘛……”
“自己解决。”
“哈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教室里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在经久不息的、震耳欲聋的爆笑声和起哄声中，下课铃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这场令人难忘的公开课，终于在一种极度热烈而暧昧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从阶梯教室走出来时，沈砚和江墨吟几乎是被同学们“护送”出来的。一路上，充满了各种善意的调侃和挤眉弄眼的笑容。
“砚哥，作业加油啊！”
“江同学，有空也来我们班旁听啊！”
“期待你们的‘秋日私语’大片！”
直到两人逃也似的拐进通往图书馆的那条僻静小路，周围才终于恢复了安静。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夕阳的光芒变得不再那么灼热，而是化作一片温柔的金色，透过高大梧桐树的枝叶，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微甜的尴尬。
江墨吟偷偷地觑了一眼身旁的男生。他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紧紧抿着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依旧不平静的内心。她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更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
原来，看他为自己而手足无措、窘迫脸红的样子，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我们……”还是江墨吟先打破了沉默，她指了指不远处那栋庄重典雅的建筑，轻声提议，“去图书馆坐会儿吧？”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平复自己那颗还在因为刚才的种种而狂跳不止的心。
“……好。”沈砚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他也迫切地需要从那场巨大的“社死”风暴中抽离出来，寻找一个可以让他重新呼吸的、安静的角落。
泽江大学的图书馆，古朴而宏伟，被誉为整个校园里最宁静的心脏。
两人将书包放进存包柜，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三楼的社科阅览区。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霉味、纸张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就放缓了呼吸。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外面是金色的银杏大道，秋风拂过，卷起一片灿烂的金色波浪。
沈砚从包里拿出他的平板电脑，戴上耳机，沉默地开始工作。江墨吟也拿出自己的专业书——一本厚厚的《人格心理学》，安静地翻阅起来。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交谈。
偌大的阅览区里，只有他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她翻动书页时那“沙沙”的、细微的摩擦声。
暖黄色的夕阳穿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地板上温柔地交叠在一起。他专注地在屏幕上调整着照片的色调和光影，屏幕上，正是国庆假期时，他为她拍下的那些，被他命名为“泽江的夏天”的照片。而她，则安静地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偶尔会抬起头，目光越过书页，偷偷地看一眼身旁那个专注的、认真的、让她无比心安的侧脸，然后，她会忍不住露出一个无人察觉的、甜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