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刚落，门内就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慈祥的阿姨。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居家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身上还系着一条围裙，显然是刚从厨房里出来。她看到门口站着的沈砚和江墨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绽放出无比热情和温暖的笑容。
“哎哟，你们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她侧过身，一边接过沈砚手里的果篮，一边招呼他们换鞋，目光却忍不住在江墨吟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满是惊喜和喜爱。
“老陶！小沈他们到了！”她朝屋里喊了一声，声音里都透着欢喜。
“来了来了！”陶信然教授洪亮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中山装，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江墨吟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和妻子如出一辙的、了然的笑容。
“来，小沈，小江同学，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坐。”陶教授热情地招呼着。
沈砚和江墨吟换上拖鞋，拘谨地走进了这个充满了书卷气和烟火气的家。
房子不大，是老式的三室一厅格局，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里最显眼的，是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摄影理论到美术史，从古典文学到西方哲学，琳琅满目。书架旁的墙上，则挂着几幅装裱精致的摄影作品，有壮丽的自然风光，也有充满人文气息的纪实人像。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浓郁香气和淡淡的墨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家的温暖安稳的氛围。
“你们先坐，我去把最后一道汤端出来，马上就开饭。”师母将果篮放在茶几上，又给两人倒了热茶，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对江墨吟是越看越喜欢。
这姑娘，长得漂亮不说，眼神清澈，举止大方，站在沈砚这个闷葫芦旁边，一个清冷，一个明媚，怎么看怎么般配。
江墨吟被师母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端起茶杯，小口地喝着，脸颊微微泛红。
很快，一桌丰盛的家常菜就准备好了。师母的手艺显然极好，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清蒸鲈鱼鲜嫩可口，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来来来，都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师母不停地给两人夹菜，小小的碗里很快就堆成了小山，“小江是吧？多吃点，看你这么高，肯定要多补充营养。小沈你也别光顾着喝茶，多吃肉！”
饭桌上，气氛温馨而融洽。陶教授和沈砚聊着专业上的事，从摄影史聊到最新的数码技术，而师母则像个最慈爱的长辈，拉着江墨吟问长问短。
“墨吟是社科学院的吧？学的什么专业呀？”
“阿姨，我学的是应用心理学。”江墨吟乖巧地回答。
“心理学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就得多关注心理健康。”师母满意地点点头，又关切地问，“家是澜湾的？那离这儿可不近，国庆怎么没回去看看爸妈？”
提到家人，江墨吟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便调整过来，笑着说：“假期太短了，来回折腾也累，就想留在学校看看书。”
师母看着她懂事的样子，越发心疼，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好孩子，在外面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以后要是有空，就常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这番话，让江墨吟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热。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单纯的、来自长辈的关爱了。
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里，沈砚那颗总是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看着身旁和师母相谈甚欢的江墨吟，看着她脸上自然的笑容，再看看对面像个普通老头一样，兴致勃勃地跟他聊着相机的陶教授，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这或许，就是“家”的感觉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闲聊中，陶教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将话题引到了学院接下来的教学安排上。
“对了，小沈，”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语气里充满了期许，“国庆假期回来后，你们摄影系的新生，就要开始第一次集体外出了。”
集体外出？沈砚愣了一下。
“去赣流省，进行为期一周的采风培训。”陶教授解释道，“那边的古镇保存得很好，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非常适合你们去练手，找找感觉。这是我们系里最看重的实践课程之一，每年都能出不少好作品。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一周？”
这个词，不是沈砚问的，而是从江墨吟口中下意识地、极轻地吐露出来的。
她的声音很小，但在座的人都听见了。
沈砚刚因专业上的实践机会而升起的一丝兴奋感，在听到她这声惊呼后，瞬间冷却。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她。
江墨吟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但沈砚看懂了，那是……失落。
但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她便飞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充满鼓励的微笑：“哇，去赣流省采风？那太好了！那里的风景特别美，你一定能拍出很多很棒的作品！”
她的语气听起来那么真诚，那么为他感到高兴。可沈砚却觉得，那笑容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怎么也无法真正驱散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黯然。
他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
“是啊，我也很期待。”他含糊地应着，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专心地听陶教授讲解采风的注意事项了。
一顿原本温馨美满的晚餐，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悄然改变了味道。
……
告别了热情挽留他们再坐一会儿的陶教授夫妇，两人走在返回学校的夜路上。
中秋的月亮已经不像正圆时那般明亮，但依旧皎洁，清冷的光辉洒在空旷的校园小径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一路沉默。没有了来时那种夹杂着紧张和期待的雀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不可察的、不舍的情绪。
沈砚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很快就回来”？太轻飘飘了。说“我会想你”？他还没学会如何将这样直白的情感宣之于口。他只能默默地走着，感受着身旁女孩那份同样沉默的失落。
快到汀兰苑的宿舍楼分岔路口时，江墨吟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说话，只是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月光下，她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她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汽，看得沈砚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他心里一紧，又酸又疼。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也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她。可那些在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遍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组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还是江墨吟先开了口。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轻，却又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撒娇的委屈。
“一个星期……那么久，”她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会想我吗？”
这个问题，瞬间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波澜。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神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感觉自己所有的防备和别扭，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
他想说“会”，想大声地告诉她“我会想你，每天都会想你”。
可他还是说不出口。
他只是伸出手，在江墨吟惊讶的目光中，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大胆的动作——他将她轻轻地、却又无比珍视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江墨吟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坚实的胸膛。她能清晰地听到他那因为紧张而擂鼓般的心跳，闻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混杂着沐浴露和少年气息的味道。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沈砚的动作也很僵硬。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主动地去拥抱江墨吟。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僵硬和怀里女孩身体的柔软，那份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很低、很沉，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声音，笨拙地承诺道：
“我……每天给你发照片。”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虽轻，却重重地敲在了江墨吟的心上。
“讲照片后面的故事。”
“……然后，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