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晨七点,楚清辞在厨房煎蛋时,门铃响了。沈砚卿刚晨练回来,擦着汗去开门。门一开,楚清辞就听到一个熟悉又爽朗的声音:“哟,砚卿这身材保持得不错啊!”
是秦管家的声音。楚清辞放下锅铲走出来,看到秦管家扶着一位白发老太太站在门口。老太太穿着深紫色绣花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拄着雕花拐杖,虽然年近八十,但腰背挺直,眼神锐利。
“奶奶!”楚清辞惊喜地快步上前。
楚老夫人握住孙女的手,上下打量:“瘦了,瘦多了。秦伯说你整天忙工作,不好好吃饭。”
“奶奶,您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楚清辞扶她进屋。
“说了你们肯定推三阻四。”楚老夫人在客厅沙发坐下,拐杖轻轻点地,“我看了电视,看了报纸,知道你们那个‘星火之家’搞得轰轰烈烈。我这个当奶奶的,得亲自来看看,顺便——监督监督。”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都明白“监督”的潜台词。
秦管家把带来的大包小包放进厨房:“老夫人连夜让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桂花糕、姑爷爱吃的酱牛肉,还有一堆补品。说你们太辛苦,得补补。”
沈砚卿倒了茶过来:“奶奶,您路上辛苦了。秦伯也坐,别站着。”
楚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辛苦,动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倒是你们,忙得连回老宅的时间都没有。上次回去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吧?”
楚清辞有点心虚:“这段时间确实忙,项目刚开工……”
“忙不是理由。”楚老夫人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柔和,“清辞啊,奶奶不是怪你。你外公要是知道你做成这样,一定很高兴。但是——”
她话锋一转:“事业要拼,生活也要过。你和砚卿结婚三年了,该考虑下一步了。”
果然来了。楚清辞偷偷看了沈砚卿一眼,他倒是坦然:“奶奶说得对,我们已经在考虑了。等‘星火之家’正式运营,我们就安排。”
“安排什么?”楚老夫人追问。
“安排要孩子的事。”沈砚卿说得自然,“清辞这半年太累,身体需要调养。我们计划明年春天开始准备。”
这个时间表让楚老夫人还算满意:“这还差不多。不过调养不能等,从今天开始就要注意。秦伯,把那些补品拿出来,我盯着他们吃。”
接下来半个小时,楚清辞和沈砚卿在老夫人监督下,喝了一碗据说是“祖传秘方”的养生汤。味道有点怪,但喝下去确实胃里暖暖的。
八点半,楚清辞要去公司。楚老夫人站起来:“我也去。”
“奶奶,公司那边……”
“怎么?嫌奶奶老了,碍事了?”楚老夫人假装生气,“我就是去看看我孙女工作的地方,不行吗?”
沈砚卿笑着打圆场:“当然行。奶奶能来指导,是我们的荣幸。”
于是,三人一起前往公司。路上,楚老夫人看着窗外的城市,忽然说:“清辞,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特别是侧脸。”
楚清辞的母亲在她十岁时因病去世,是老夫人一手把她带大的。提到母亲,楚清辞心中一软:“奶奶……”
“你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又骄傲又心疼。”楚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骄傲你做成了一番事业,心疼你太拼命。所以啊,听奶奶一句劝——该慢的时候要慢,该停的时候要停。人生不是短跑,是马拉松。”
这话说得朴实,但充满智慧。楚清辞靠在她肩上:“知道了,奶奶。”
九点到达公司。老夫人一出现,前台小杨立刻站起来:“老夫人好!”
“小姑娘真精神。”楚老夫人点点头,“你们楚总平时对你们好不好啊?”
“好,特别好!”小杨真诚地说。
楚清辞带奶奶参观公司。会议室里,严向东、苏慧珍、张薇薇正在开会。看到老夫人进来,大家都站起来。
“这位是我奶奶。”楚清辞介绍。
严向东激动地上前握手:“楚老夫人!我是严向东,以前楚教授的学生,您还记得我吗?1985年我去楚家拜访过。”
楚老夫人仔细打量他:“严向东……想起来了!那个背着大画板的小伙子!你现在是老伙子了!”
“是啊,老了。”严向东感慨,“但看到清辞,觉得楚教授的精神还在,值了。”
张薇薇礼貌地自我介绍:“老夫人好,我是项目督导张薇薇,负责项目管理和资金监管。”
楚老夫人看着这个干练的年轻姑娘:“我听秦伯提过你,说很专业,很严格。好啊,年轻人就该这样。清辞有时候心软,就需要你这样严格的人帮她把关。”
这话让张薇薇有些意外,随即露出真诚的微笑:“谢谢老夫人理解。”
参观完公司,楚老夫人提出要去疗养院看看。“我得去看看你外公工作过的地方。”
楚清辞本想以山路难走劝阻,但老夫人很坚持:“我身体硬朗着呢,爬山没问题。”
十点半,一行人到达疗养院。施工正在进行,机器的轰鸣声中,工人们忙碌着。老周看到楚老夫人,眼睛瞪得老大:“您……您是楚师母?”
楚老夫人也认出了他:“小周?你是当年那个门卫小周?”
“是我啊!”老周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三十年了,您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楚老夫人看着他满头的白发,“你也老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周擦擦眼睛,“守着这里,我心里踏实。”
楚老夫人环顾四周,眼神复杂:“变了,又没变。建筑还是这些建筑,但人……都不在了。”
她走到主楼前,仰头看着斑驳的墙面:“当年风远每次从这里回家,都累得够呛,但眼睛是亮的。他说‘那些孩子有希望了’,我就知道,再累也值。”
楚清辞扶着奶奶,轻声问:“奶奶,您和外公……当年支持他做这些事,有没有担心过?”
“怎么不担心。”楚老夫人叹气,“担心他太累,担心他被人误解,担心他投入太多最后一场空。但看到他那么坚定,我们只能支持。”
她转头看着楚清辞:“现在轮到你了。奶奶也一样担心,但更多的是骄傲。风远当年种下的种子,在你这里开花了。”
正说着,赵总急匆匆走过来:“楚总,有点问题。”
赵总脸色不太好:“加固施工遇到麻烦了。按照周医生提供的图纸,我们应该能找到当年改造时的预埋件位置,但实际开挖后,发现位置对不上。”
“什么意思?”沈砚卿问。
“意思是,1991年王志远改造时,可能没有按图纸施工,或者……图纸被人改过。”赵总指着手中的施工图,“按照这张图,承重墙的支撑点应该在A位置,但我们挖开后,发现结构件在b位置。如果按图施工,加固会无效。”
严向东接过图纸仔细看:“这图纸……是复印件,不是原件。你们看这个角落,有复印时留下的黑边。如果是原件,不该有这个。”
楚清辞心中一沉:“所以这份图纸可能被动过手脚?”
“可能性很大。”严向东说,“专业设计院出来的施工图,每一份都有编号和签章。但这张图上,签章很模糊,编号也看不清。”
楚老夫人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突然开口:“风远以前说过,疗养院的设计资料有一部分在省建筑设计院存档。要不要去查查原件?”
这是个好主意。沈砚卿立即打电话给李律师:“李律师,麻烦你联系省建筑设计院,查一下省第三疗养院1991年改造的原始图纸。对,要带签章和编号的原件。”
挂断电话,赵总又说:“还有个问题。因为位置对不上,今天的施工得暂停。但停工一天,工期和费用都要增加。”
张薇薇已经拿出平板开始计算:“如果停工三天,工期延误影响是5%,费用增加约十二万。但如果强行按错误图纸施工,后期出现问题,损失会更大。我建议停工待查。”
楚清辞看着眼前的困境,深吸一口气:“停吧。安全第一。”
正午的阳光照在施工现场,机器停止了轰鸣,工人们暂时休息。楚老夫人走到那棵老银杏树下,仰头看着金黄的叶子。
“清辞,你过来。”她招手。
楚清辞走过去。楚老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信封:“这是你外公留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疗养院重启,让我转交给负责人。现在,是时候给你了。”
信封已经泛黄,封口用蜡封着。楚清辞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小小的铜钥匙。
信是外公的笔迹:
“秀英(楚老夫人的名字),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疗养院又有了新的开始。我很高兴。
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也许不该说,但不说又觉得对不起后来的人。1991年疗养院改造时,我知道王志远做了手脚,但当时院里资金紧张,如果揭发他,改造就得停工,那些病人就没地方住了。我选择了沉默,只要求他保证结构安全。他答应了,但现在看来,他骗了我。
这把钥匙是疗养院档案室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有一些原始资料,包括真实的施工图。档案室在一楼楼梯下的暗格里,只有我和老周知道。如果有一天需要,就打开它。
对不起,我留下了这个隐患。希望后来的人能原谅我的选择。
爱你的,风远”
楚清辞读完信,手在颤抖。原来外公早就知道,他选择了保护当时的病人,留下了这个隐患。
“奶奶,您早就知道?”
“你外公去世前才告诉我。”楚老夫人说,“他说这是他一生的遗憾,希望有朝一日能弥补。”
楚清辞握着那把铜钥匙,感到沉甸甸的责任。外公留下的不只是事业,还有未尽的托付。
她立即找到老周:“周伯,一楼楼梯下有暗格,您知道吗?”
老周愣了一下:“楼梯下?那里是实墙啊……等等,我想起来了!有一块墙砖的纹路不一样,楚教授说过,不要动那块砖。”
众人立即来到一楼楼梯下。果然,有一块墙砖的纹路是斜的,与其他砖不同。楚清辞用钥匙尖轻轻撬了撬,砖松动了。取下来后,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洞,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子。
打开铁盒,里面是几卷泛黄的图纸,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图纸展开后,是1991年改造的原始施工图,上面有清晰的签章和编号。与周文渊提供的那份对比,果然有多处不同——承重墙的位置、支撑点的设计、材料规格……全都改了。
笔记本是外公的工作日志,详细记录了当年发现王志远违规的过程,以及他内心的挣扎:
“1991年6月15日。今天发现王副院长在施工中偷工减料,质问时他承认了,说院里资金不够。我愤怒,但也无奈。如果揭发,改造停工,八十多个病人怎么办?最后达成妥协:他按规范返工,我保密。这是我第一次违背原则,心里很不安。”
“1991年7月3日。王返工了,但做得不彻底。我再次检查时发现仍有问题,但他已经调走了。我做了补救措施,希望能撑住。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坚持的。”
“1991年12月10日。疗养院加层完成了,表面看没问题,但我心里始终悬着。在档案室留了备份图纸和说明,希望将来如果出问题,有人能找到真相。”
日志的最后一页,是外公的忏悔:“我选择了眼前的病人,却可能危害了未来的人。医者不能只治眼前病,还要看长远。这是我的教训。”
楚清辞合上笔记本,眼眶湿润。外公不是圣人,他也会犯错,也会在道德困境中挣扎。但这让他更真实,更值得尊敬。
“现在怎么办?”赵总问,“有了正确图纸,我们可以调整施工方案。但需要重新计算,可能要耽误两天。”
“耽误就耽误吧。”楚清辞说,“按正确的方式做,才对得起外公,对得起历史。”
沈砚卿握住她的手:“你外公如果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他没有解决的问题,你解决了。”
下午两点,正确的图纸送到严向东手中。老人家戴上老花镜,立即开始重新计算。张薇薇安排财务重新调整预算,赵总联系施工队调整计划。
楚老夫人累了,在临时工棚里休息。老周陪着聊天,说起当年的种种。
“楚教授真是个好人。”老周回忆,“有一次我女儿生病没钱治,他知道后偷偷塞给我五百块钱,那时候他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啊……”
楚老夫人笑了:“他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受苦。”
下午三点,一辆黑色轿车驶上山路,停在疗养院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周明宇,还有一个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男人。
楚清辞和沈砚卿迎上去。周明宇介绍:“楚总,沈总,这位是王思远先生,王志远副院长的儿子。”
王思远微微鞠躬:“楚总,沈总,冒昧来访。我父亲……上个月去世了。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他当年的工作笔记,还有一些……忏悔的文字。他说如果有一天疗养院重启,让我把这些交给负责人。”
又是一份历史资料。楚清辞接过文件袋,心情复杂。
王思远继续说:“我父亲晚年一直活在愧疚中。他说当年为了省钱,也为了尽快出政绩,违规改了设计。后来知道可能造成隐患,想补救但已经调走了。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心病。”
他看向正在施工的疗养院:“听说你们在修复这里,我父亲说,如果可能,他想捐一笔钱,算是……弥补。”
楚清辞和沈砚卿带着王思远参观了现场,给他看了刚刚发现的原始图纸和外公的笔记本。王思远看完,深深鞠躬:“楚教授当年保护了我父亲的名誉,但我父亲辜负了他的信任。对不起。”
周明宇拍拍他的肩:“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王思远捐了三十万,指定用于结构加固。他说这是父亲遗愿,也是他作为儿子的责任。
傍晚五点半,一天的忙碌告一段落。楚老夫人要回市区了,临别前拉着楚清辞的手:“清辞,奶奶今天很欣慰。你不仅在做你外公的事业,还在弥补他留下的遗憾。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看向沈砚卿:“砚卿啊,好好照顾清辞。事业重要,但两个人过日子,互相扶持更重要。”
“奶奶放心。”沈砚卿郑重承诺。
送走老夫人,楚清辞和沈砚卿没有立即离开。夕阳西下,施工队已经下山,疗养院恢复了宁静。两人坐在银杏树下,看着金色的叶子在晚风中飘落。
“今天像过了好几天。”楚清辞靠在沈砚卿肩上。
“但收获很大。”沈砚卿说,“历史谜团基本解开了,施工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案,还多了两笔捐款。”
楚清辞摸着脖子上的星火项链:“我觉得外公一直在看着我。今天找到那个铁盒,太巧了,像是他安排好的。”
“也许真的是他冥冥中的指引。”沈砚卿说,“你不觉得吗?从开始到现在,每次遇到困难,都会有意外的帮助出现。”
确实。李建国的出现,郑怀远的支持,周文渊的图纸,今天奶奶带来的钥匙……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一切。
“砚卿,你说我们能做到外公期望的那样吗?”
“能。”沈砚卿毫不犹豫,“而且会做得更好。因为你有他没有的优势——更好的团队,更充足的资源,还有……我。”
楚清辞笑了,轻轻捶他:“自恋。”
暮色渐浓,两人准备下山。走到车边时,楚清辞的手机响了,是负责监控的小王发来的信息:“楚总,昨天晚上的监控拍到一个人影在疗养院附近徘徊,但没进去。我们已经截图,您看看认不认识。”
照片发过来,是一个模糊的侧影,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身形让楚清辞觉得有些熟悉。
“像不像……”沈砚卿仔细看,“像不像王志远?”
楚清辞心中一凛。王志远不是上个月去世了吗?但照片上的人,确实很像资料照片里的王志远。
“也许是他的家人?”沈砚卿猜测,“或者,是有人故意伪装?”
新的疑问又出现了。楚清辞把照片转发给王思远和周明宇,询问他们是否认识这个人。
回市区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历史似乎还没有完全落幕。
晚上八点,王思远回电话了:“楚总,那张照片……我也收到了。说实话,很像我父亲。但他确实已经去世了,我亲手办的葬礼。”
他顿了顿:“不过,我父亲有个双胞胎弟弟,年轻时去了国外,几十年没联系了。不知道会不会是他。”
双胞胎弟弟?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都感到事情更复杂了。
“需要报警吗?”楚清辞问。
“先不要。”沈砚卿思考后说,“如果真是王志远的弟弟,他可能只是想看看哥哥工作过的地方。我们观察几天再说。”
晚上九点半,两人回到家。疲惫但充实的一天结束了。楚清辞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后看到沈砚卿在书房对着电脑工作。
“还在忙?”她走过去。
“在看加固方案的新预算。”沈砚卿拉她坐在腿上,“好消息是,王志远的捐款加上周明宇基金的提前拨款,资金缺口补上了。施工可以顺利进行。”
楚清辞靠在他怀里:“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老夫人走前偷偷跟我说,她下个月还要来‘检查进度’。”沈砚卿笑,“而且明确说了,要看到我们‘调养身体’的成果。”
楚清辞脸一红:“奶奶真是……”
“不过也好。”沈砚卿搂紧她,“有个长辈督促,我们才不会只顾工作忘了生活。”
窗外,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书房里,两人相拥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刻。
“砚卿,今天找到外公的铁盒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楚清辞轻声说。
“什么事?”
“传承不是完美地复制过去,而是带着过去的经验和教训,创造更好的未来。”她说,“外公留下了遗憾,我们弥补了;外公点燃了火种,我们让它烧得更旺。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沈砚卿吻了吻她的头发:“我的清辞长大了。”
夜深了,两人相拥而眠。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个老人站在窗前,看着手中的老照片——是年轻时和王志远在疗养院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他叹了口气,把照片收进抽屉。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确实和王志远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