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没有窗,只有一股发霉的稻草味混着陈旧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顾昭宁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个紫铜手炉,指尖却还是凉的。
面前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既没求饶也没嘶吼,只是垂着脑袋,眼皮半耷拉着,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倒真像个见过大世面的。
“沈九是个贪官,也是个讲究人。他喝茶只要明前的龙井,穿衣非苏杭的丝绸不沾身。”顾昭宁也没看他,只是低头拨弄着手炉盖上的花纹,语气淡淡的,“可你这双手,虎口全是老茧,指缝里洗不净的黑泥,倒像是常年在码头扛包的。”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终于抬起头。
“还有,”顾昭宁抬眼,目光如针,“沈九当年是因为没能护住账本才被灭口。他的儿子若是活着,只会像过街老鼠一样藏着,绝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送上门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娘娘好眼力。”
“既然是演戏,总得有个唱本。”顾昭宁身子微微前倾,“谁让你演的?”
“我就是个影子。”男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里竟透着几分讥讽,“真佛还在西天呢。那位说了,只要我在宫里露了头,这池水就浑了。水浑了,真正的鱼才好游进来。”
顾昭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或者说,他的任务本就是送死。
他艰难地蠕动了一下被绑住的手腕,示意怀里还有东西:“真正的棋手,叫柳大人。”
周怀礼上前,从他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条。
纸上只有两个字:柳,东。
顾昭宁盯着那个“柳”字,脑子里那根弦“崩”地一声紧了。
柳大人。
这三个字她在清理淑妃遗物时见过,夹在一本不起眼的佛经里。
那时只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香客,如今看来,却是那张名为“复辟”的大网里,最隐秘的一根丝线。
“把嘴撬开,我要知道这个柳大人的全名。”顾昭宁站起身,大氅扫过满是尘土的地面,“别让他死了,留着这口气,还有用。”
回到凤仪宫,顾昭宁连口热茶都没喝,直接让人去翻当年先帝朝的旧档。
半个时辰后,泛黄的卷宗摊在案头。
柳文清,先帝朝翰林院侍讲,因卷入当年的一桩文字狱被贬岭南,流放途中遭遇山匪,生死不知。
“一个死人,突然活过来了。”顾昭宁手指点在那个名字上,指节发白,“死人最好用,没户籍,没踪迹,就像孤魂野鬼,想去哪就去哪。”
“娘娘,若是这样,他在京中必有接应。”素心在一旁添了炭火,小声说道。
“接应?”顾昭宁冷笑一声,“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想要翻身的人。既然他们想唱戏,本宫就给他们搭个台子。”
次日,凤仪宫设宴赏梅。
虽说是赏梅,可这数九寒天的,梅花还没开透,只有几枝干巴巴的花苞挂在枝头。
各宫嫔妃来得倒是齐整,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面上带笑,眼底却都藏着探究。
顾昭宁端坐在主位,手里剥着一颗蜜橘,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昨儿个陛下提起,说是想修缮一下东宫旧址,毕竟那是先帝住过的地方,荒废了太可惜。”
这话一出,底下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东宫旧址,那是禁地。
有人低头喝茶掩饰尴尬,有人拿帕子压着嘴角不敢接话。
唯独坐在角落里的徐选侍,手里的茶盏“磕哒”一声撞在碟子上,洒出的茶汤湿了半幅裙摆。
“哎呀,嫔妾失仪。”徐选侍慌乱地起身告罪,脸白得像纸一样。
顾昭宁手里剥橘子的动作没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打紧,天冷手僵也是有的。素心,带徐选侍去后殿更衣,别着凉了。”
徐选侍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一般跟着素心退了出去。
半柱香后,周怀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屏风后。
“娘娘料事如神。”他手里捏着一个蜡丸,“徐选侍的贴身宫女借着拿替换衣裳的功夫,往御花园的枯井里扔了这个。”
顾昭宁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薄纸。
“三日后,亥时,迎柳大人入京。”
顾昭宁将纸条扔进炭盆,看着那一抹火苗瞬间吞噬了字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鱼咬钩了。”
夜深,养心殿。
萧承煜听完顾昭宁的汇报,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日后……”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正是冬至祭天前夜,京中防备松懈。这柳文清选的好日子。”
“陛下,这是最好的机会。”顾昭宁站在灯影里,声音沉稳,“与其日日防贼,不如开门揖盗。咱们就在城门口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敢露头,这盘棋,咱们就赢了一半。”
萧承煜抬头看她,灯火映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透出一股子让人心安的坚韧。
“好。”萧承煜一掌拍在案上,“准了!此事交由周怀礼去办,调禁军三百,务必生擒!”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推进。
网已经撒下,诱饵已经铺好,只等那条大鱼自投罗网。
顾昭宁回到凤仪宫时,已是三更天。
她觉得有些乏了,刚想卸下钗环,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周怀礼顾不上通报,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封插着鸡毛的急报。
“娘娘!出事了!”
顾昭宁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爬上脊背。
“说。”
“这是西北边军刚刚送到的八百里加急。”周怀礼的声音都在抖,“探子回报,柳文清早在五日前就已经过了嘉峪关,而且……而且他根本没带大队人马,只是带了两个人,乔装改扮,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混进了京城!”
顾昭宁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
三天前?
那纸条上的“三日后”,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带的那两个人是谁?”顾昭宁死死盯着周怀礼。
周怀礼咽了口唾沫,脸色煞白:“探子画像传回来了……那是太后母族的两个死士,当年护送太后入宫时曾露过面。”
屋内的炭火明明烧得正旺,顾昭宁却觉得浑身冰冷。
那个所谓的“影子”在暗室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假参半,徐选侍的慌乱是演的,那个蜡丸是故意送给她的。
这就是个局中局。
就在他们调集重兵去城门口守株待兔的时候,真正的狼,已经悄无声息地卧在了榻边。
“不好。”顾昭宁脸色骤变,抓起桌上的令牌,“快!去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