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软剑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天牢的潮气漫进鼻腔,混着血腥与霉味。
被押进来的汉子跪在青石板上,脖颈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仍梗着脖子冷笑:顾采女审过多少硬骨头?
小的这条命,早卖给主子了。
她垂眸翻着手里的卷宗,是赵公公连夜查来的——汉子姓周,涿州人,三年前入的杨府,家中有个瞎眼老娘在城郊破庙住着。
烛火突然晃了晃,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声音却柔得像春夜的风:周大哥,你娘昨儿个在庙门口摔了一跤,我让稳心堂的大夫去瞧了,说是腿骨裂了。
汉子的喉结动了动,冷笑的弧度终于裂开条缝。
大夫说,得用三年以上的野山参吊气,再寻个好木匠打副轻便的拐杖。顾昭宁指尖叩了叩案上的锦盒,可巧,我房里有支二十年的老山参,前儿个刚得的。她忽然倾身凑近,软剑轻轻挑起汉子下巴,你说,要是你娘知道儿子给太后当死士,临死都没见着最后一面......
住口!汉子突然暴起,被暗卫按回地上时眼眶通红,太后身边的崔嬷嬷每月初一送银钱到破庙,说是杨大人念旧情!
我们替杨府办的都是查账、盯人的活计,谁知道......谁知道前儿个崔嬷嬷突然给密信,说顾采女要查粮道,让我们截了账册灭口!
顾昭宁的手指在卷宗上顿住。
杨大人是三朝老臣,前儿个还在朝上力挺她提出的以粮代赈之策,怎么会和太后勾结?
崔嬷嬷说,太后最恨有人抢了她内宫的权。汉子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滴砸在青石板上,她给了云纹玉牌,说见牌如见太后懿旨......
天牢的铁门一声被推开,赵公公哈着腰递上茶盏:姑娘,皇上在御书房等您。
顾昭宁把锦盒推给汉子:让稳心堂的孙大夫盯着你娘的伤,我让人送你去见她最后一面。转身时软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在牢里格外清晰。
御书房的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萧承煜正站在地图前,指尖停在涿州粮道的位置,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崔嬷嬷是太后乳母,二十年没出过慈宁宫。
可周七的耳后朱砂点,和崔嬷嬷房里当差的小宫女一模一样。顾昭宁把卷宗放在案上,杨大人的侍卫被太后收买,他们截的不只是粮道账册——她指着地图上涿州到京城的路线,更想断了赈灾粮的来路,让陛下的以粮代赈成笑话。
萧承煜猛地转身,龙纹暗纹的玄色朝服带起一阵风。
他的指尖重重叩在案上:朕亲政五年,太后退居慈宁宫,以为她收了手......
她收的是明手。顾昭宁翻开卷宗,露出里面崔嬷嬷的笔迹,周七说,崔嬷嬷每次传信都用杨府的飞鸽,杨大人未必知情,但他府里的暗桩,够太后捅咱们一刀了。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照在萧承煜紧抿的唇线上。
他突然伸手握住顾昭宁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去杨府。
杨府的垂花门挂着素色帷幔——杨夫人上月刚没了。
顾昭宁提着锦缎食盒跨进正厅时,杨大人正坐在主位擦茶盏,青瓷盏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泛着温润的光。
顾采女大驾,老朽惶恐。杨大人起身作揖,腰板挺得比朝堂上还直,听说涿州查粮辛苦,这是内子生前最爱的桂花糕......
杨大人客气了。顾昭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时顿了顿——茶是冷的。
她垂眸抿了口,甜腻的桂花味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侯府里嫡母赏的静心茶。
前儿个在朝上,大人说以粮代赈能解灾民之困,可涿州粮道......她抬眼时目光灼灼,真如账册里写的,三年克扣了二十万石粮?
杨大人的手指在茶盏上顿住,茶盏地裂了道细纹。
他抬头时眼眶泛红:老朽主理户部十年,从不敢贪半粒米......声音突然哽住,可上月三儿媳生产,内子去庙中祈福,回来就说......说有人看见我孙儿的生辰八字在慈宁宫香案上。
顾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太多侯府内宅的手段——用子嗣性命要挟,最是戳人心窝。
崔嬷嬷让人带话,说只要老朽的侍卫替她办三件事,孙儿就能平安。杨大人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个黄纸包,这是内子临终前塞给我的,说是从崔嬷嬷送的补药里筛出来的......
黄纸展开,十几粒红色药丸滚落在案上。
顾昭宁拈起一粒,放在鼻尖轻嗅——是西域的牵机散,服下七日必死。
大人早该告诉陛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杨大人突然老泪纵横:老朽怕啊!
当年先皇后暴毙时,那些说真话的大臣......他猛地攥住顾昭宁的手腕,顾采女,您得替老朽保住孙儿!
顾昭宁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我以侯府顾氏的名义起誓,您孙儿会平安。
回宫时已近黄昏。
顾昭宁在御花园遇见赵公公,他捧着个漆盒,脸上的笑比平时更谨小慎微:慈宁宫送来的,说是太后赏姑娘的养颜膏。
她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凸起——是云纹。
去让太医院的吴院判查查成分。顾昭宁把漆盒递给阿七,转身往永寿宫走。
月光爬上宫墙时,案头的密报被风掀起一角,上面刚劲的字迹刺得她瞳孔微缩:叛军今夜子时袭城。
备马!她抓起披风往外冲,发簪在跑动中散了,乌发披散在肩头。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萧承煜正往甲胄里套软甲,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亮:朕收到密报了。
杨大人的孙儿在城南报国寺。顾昭宁把密报拍在案上,叛军要劫的不只是城,是要拿皇孙、大臣子嗣当人质!
萧承煜的手在甲胄扣上顿住,随即抽出腰间佩剑:联让御林军护送家眷,你去慈宁宫——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太后若问,就说联让你去请平安脉。
顾昭宁点头,转身时被他拽进怀里。
龙涎香混着甲胄的冷铁味涌进鼻腔,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小心崔嬷嬷的牵机散。
陛下也是。她仰头笑,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等平了这劫,我要吃杨夫人做的桂花糕。
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在城中回荡。
顾昭宁站在慈宁宫门口,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耳中传来宫墙外传来说不清是喊杀还是马蹄的轰鸣。
晨雾渐渐漫上来,打湿了她的绣鞋,却掩不住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整个京城,正在夜色中绷紧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