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理了一下因慌乱而微乱的衣裙,努力维持着镇定,
带着彩蝶,走到那宅院紧闭的朱漆正门前,对守门的小厮道,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
“去通传,就说侯夫人派我过来看看南姨娘,问问她身子可还安好,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她假借了婆母白氏的名义。守门的小厮见温氏衣着华贵,
气度不凡,身后跟着的丫鬟也穿戴体面,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了,快步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态度恭敬地将温氏主仆请了进去。
一踏入宅院,温氏的心便直直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冰窟。
院内虽不算特别宽敞,但亭台水榭,小巧玲珑,一草一木皆见匠心,回廊下悬挂着精致的鸟笼,院中摆放着名贵的盆景,
屋舍的窗棂用的是上好的楠木,处处透着一股精心打理、不惜工本的奢华气息!这哪里是什么“苦寒庄子”?
分明是一处精心布置、用来金屋藏娇的安乐窝!其舒适讲究程度,远比她在侯府所居住的、略显朴素的兰馨院,要奢华数倍不止!
她被引到一处布置雅致、熏着淡香的花厅等候。
隔着一道珠帘,她隐约看到内室临窗的软榻上,慵懒地倚靠着一个身段窈窕、腹部已明显隆起的年轻女子,正由两个衣着光鲜的小丫鬟伺候着,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晶莹剔透的冰镇葡萄。那侧影,那姿态,不是让她日夜难安、恨之入骨的南溪,又是谁?!
温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也就在此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讨好意味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下意识地、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闪身躲到了花厅一侧巨大的紫檀木博古架后的阴影里。
只见骆辰身边那个最得力的长随福顺,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木小匣子,正点头哈腰地对跟着进来的管家说道:
“王管家,少爷惦记着南姨娘,让小的送些银两和上等的血燕窝过来给姨娘补身子,还有少爷亲笔写的一封信……
少爷嘱咐了,让姨娘千万好生将养,放宽心,别胡思乱想,他得空就来看您。”
珠帘内,立刻传来了南溪那娇柔婉转、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轻笑回应,
声音清晰地穿透珠帘,钻进温氏的耳朵里:“有劳福顺哥跑这一趟了。回去告诉少爷,妾身一切都好,就是……
这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有些想他……让他得了闲,可要常来瞧瞧我们母子才好……”
那一声“福顺哥”,那一声带着媚意的“想他”,那一声刺耳的“母子”……
如同无数把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地、密集地扎进了温氏的耳膜,更深深地刺入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欺骗!彻头彻尾的、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般的欺骗!
婆母声泪俱下的“维护”,丈夫趴在病榻上赌咒发誓的“悔过”与“愧疚”,那些看似真诚的安抚与承诺……
全是假的!他们联手欺瞒她,将这个破坏她家庭、羞辱她尊严的外室,如同珍宝般供养在如此奢华舒适之地
,锦衣玉食,嘘寒问暖!而她自己,却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瞎子!
还对那虚伪的“恩情”感恩戴德,对那廉价的“愧疚”信以为真!
巨大的悲痛、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失声痛哭或尖叫出来,
但滚烫的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所有奢靡而刺眼的景象。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旋转、化为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踉跄着、如同逃离地狱般冲出了那座令人作呕的宅院,又是如何被彩蝶和闻讯赶来的孔嬷嬷半扶半抱着弄上了马车。
“少奶奶?少奶奶您怎么了?您说句话啊!” 孔嬷嬷在一旁“焦急”地、一连声地询问着。
温氏瘫软在车厢的角落里,对孔嬷嬷的呼唤充耳不闻,对车外的喧嚣视而不见。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晃动的车顶,眼泪无声地肆意流淌,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原来,她所以为的避风港,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原来,她所以为的亲人,才是伤她最深的利刃。
文绣院的内室,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响都隔绝在外,
营造出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压抑而私密的空间。角落里,银霜炭盆静静地燃烧着,
散发出持续的热力,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冰冷绝望的气息。
温氏瘫坐在临窗的铺着软垫的绣墩上,不再是方才在人前强撑的镇定,
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秋风中被最后一阵疾雨击打的枯叶。她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压抑了许久的、
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断断续续地逸出,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那种撕心裂肺、却又不得不死死压抑、
以免被外人听去的痛哭。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手中那块已经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丝帕,
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烫伤了她心中对丈夫、对婆家、对未来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粉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的荒芜。
骆静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紫檀木扶手椅上,身姿挺直,神色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猎物耗尽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直到温氏的哭声从剧烈的抽泣渐渐转为低沉的、无力的啜泣,肩头的颤抖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才伸出手,用一旁的铜壶中尚且温热的清水,斟了半杯清茶,轻轻推到温氏面前那方小小的茶几上。
杯壁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