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鼓起勇气给阿木送水却得到客套而疏离的回应后,苏秀秀着实蔫儿了两天。赵氏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一会儿骂她不开窍,一会儿又憧憬着若能攀上阿木这门亲事如何如何风光,直吵得她心烦意乱。
这日午后,天气难得晴好,太阳暖烘烘地照着。苏秀秀坐在院子里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看着大伯娘王月娥带着小草,还有她娘赵氏,正在将男人们翻好的地进一步整平,准备过几日移栽晚晚育的那些苗。她本该去帮忙的,可手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阿木家的院子。阿木娘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针线,似乎在缝补什么。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却温和的脸上,显得格外安详。
苏秀秀想起前几日自己扭捏作态的样子,脸上又是一阵发烧。她忽然觉得,母亲教她的那些“手段”,在阿木和他娘那样坦荡自然的人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不堪。
“看什么呢秀秀?”李慧心端着个簸箕走过来,里面是挑拣好的、准备育苗的野薯小块,她顺着苏秀秀的目光看去,笑了笑,“阿木娘是个和善人,就是一个人拉扯阿木不容易,落下一身毛病,这春天骨头缝里还疼呢。”
苏秀秀收回目光,低声应了一句:“嗯。”
李慧心在她身边坐下,一边熟练地将薯块沾上草木灰,一边像是随口说道:“这人啊,不管到了什么境地,都得自己心里有根主心骨。指望别人,终归是虚的。你看晚晚,以前在老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不也咬着牙学这学那?咱们女人,未必就比男人差,关键得自己立得住。”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秀秀沉寂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涟漪。她想起苏晚晚盯着苗床时那专注发亮的眼神,想起她跟阿木讨论农事时那份从容,甚至想起她面对李麻子诬陷时的镇定。那似乎不是单靠“小聪明”和“会来事”就能做到的。
“二伯娘,”苏秀秀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您说……我能做点啥?”她不想再像现在这样,除了抱怨就是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活得像个影子。
李慧心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温和地笑了:“想找点事做?好啊。你看,”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活计,“这育苗、伺弄庄稼是其一。或者,像你娘和大伯娘那样,料理家务、缝缝补补也行。我听说村里有个周寡妇,绣活极好,以前在镇上绣坊做过工,你若想学,改日我带点东西,陪你去问问?”
绣活?苏秀秀怔了怔。在老家时,女红是闺阁女子必修的功课,她也曾学过几日,只是那时心浮气躁,觉得枯燥无味,并没上心。如今……这似乎是她唯一还算有点基础,又能靠双手做点事情的门路了。
“我……我绣得不好。”苏秀秀有些怯懦。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李慧心鼓励道,“肯学就好。哪怕绣得普通,能把自己和家人衣服上的破洞补得整齐些,也是好的。若能绣出点花样,说不定还能换些针头线脑,贴补家用。”
贴补家用……这四个字让苏秀秀心头一动。她看着自家这破败的院子,看着家人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
第二天,苏秀秀真的鼓起勇气,跟着李慧心去了村西头的周寡妇家。周寡妇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却很清亮,独自住着一个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听说苏秀秀想学绣活,她没多说什么,只让苏秀秀随便绣两针看看。
苏秀秀拿着针线,手有些抖,勉强绣了几针,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她臊得满脸通红。
周寡妇看了看,语气平淡:“底子有点,就是心不静,手不稳。学绣活,先得磨性子。你要是能吃得了这个苦,明天这个时辰再来。”
苏秀秀连忙点头。
从那天起,苏秀秀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周寡妇那里学上一个时辰。一开始只是练习最基础的穿针、引线、平针,枯燥得让她几次想放弃。周寡妇要求极严,针脚稍有不齐就得拆了重来。苏秀秀的手指头被针扎了无数次,渗出血珠,她咬着牙,默默擦掉。
赵氏对此很不以为然:“学那玩意儿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有那功夫,不如多去挖点野菜!我看你就是躲懒!”
苏秀秀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或者哭闹,她只是低着头,轻声却坚定地说:“娘,我想学。以后……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苏明德倒是难得地说了句:“学就学吧,有个手艺总不是坏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秀秀的心在那一针一线中,竟真的慢慢沉静下来。她不再整天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高枝”,也不再过分在意阿木对苏晚晚的特殊。她开始注意到,大伯苏明义犁地时总是把最累的活揽过去,注意到父亲苏明德虽然胆小怕事,但在整理菜畦时格外细心,注意到苏晚晚不仅会育苗,还能说出许多她听不懂但似乎很有道理的农事安排……
这日,她拿着自己好不容易绣成的一方帕子,上面是几片歪歪扭扭的竹叶,兴冲冲地想去给周寡妇看。路过自家那片已经移栽了苗的田地时,她看到苏晚晚正蹲在地里,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有些打蔫的苗培土,额上沾着细密的汗珠。
“晚晚,”苏秀秀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苗……没事吧?”
苏晚晚抬起头,见是她,笑了笑:“没事,刚移栽有点不适应,培点土,晚上再浇点水就好了。”她看着苏秀秀手里的帕子,眼前一亮,“秀秀姐,这是你绣的?真好看!”
苏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帕子往身后藏了藏:“不好看,才刚学……就是几片叶子。”
“挺好的!”苏晚晚真诚地说,“比我强多了,我连针都拿不稳。秀秀姐,你这手艺学好了,以后咱们家的衣服破了,可就指望你了。”
这话说得自然,仿佛苏秀秀也成了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苏秀秀心里一暖,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鼻子有点发酸。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秀秀主动把自己绣的帕子拿出来给奶奶看。奶奶周氏眯着眼看了半天,连连点头:“好,好!咱们秀秀也有出息了!这竹子绣得有精神!”
赵氏撇撇嘴想说什么,被苏明德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苏秀秀看着家人传看那方粗糙的帕子,脸上露出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充实而安稳。她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苏晚晚,苏晚晚正微笑着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一刻,苏秀秀忽然明白,与其费尽心思想要去依靠谁,不如像晚晚那样,让自己变得有用,让这个家因为有自己的存在而更好一点。这条路或许很苦,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
她不再去关注阿木今天是否又来了,是否又和苏晚晚说了什么。她心里那点因嫉妒而生的酸涩,渐渐被一种想要努力生活、努力成长的决心所取代。寒石村的苦日子还在继续,但苏秀秀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终于照进了一丝真正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