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破屋后头那点微弱的烟火气,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散的咸涩味道,终究没能瞒过某些有心人的鼻子。
就在苏家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灰白苦涩、却足以救命的土盐刮下来,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藏进屋里最隐蔽的角落时,隔壁院墙后,一双浑浊而精明的眼睛正透过土坯的缝隙,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李麻子家的那个刻薄妇人。她男人李麻子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在村里人憎狗嫌,她自己也是个惯会嚼舌根、占小便宜的主。前几天苏家女眷采集时与她有过冲突,她便记恨上了。这两天瞧见苏家神神秘秘地在屋后鼓捣,又是挖土又是过滤又是生火熬煮的,她就留了心。此刻闻到那熟悉的咸味,又隐约看到苏家人脸上那压抑不住的喜色,她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这帮流犯,竟然自己弄出盐来了!
“呸!一群该杀的罪囚,倒有些歪门邪道!”她啐了一口,三角眼里闪烁着嫉妒和恶毒的光,“这制盐的法子要是报给王里正……哼,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
她扭身就回了屋,对着炕上躺着的、一脸麻子的懒汉男人尖声道:“死鬼!别挺尸了!有好事儿了!”
李麻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着哈欠:“啥好事?天上掉馅饼了?”
“比馅饼实在!”妇人凑过去,压低声音,将苏家可能私自制盐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这可是犯王法的事儿!咱们去告诉王里正,少不了好处!”
李麻子一听,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一骨碌爬起来:“真的?他们真敢私自制盐?这可是杀头的罪过!走!赶紧告诉王老棍去!”
这对夫妇,一个为泄私愤,一个为贪图可能的赏赐,一拍即合,鬼鬼祟祟地溜出家门,直奔王老棍家去了。
王老棍正坐在自家烧着炭火的屋里,眯着眼算计着下一轮能从这些流犯身上榨出多少油水。听到李麻子夫妇气喘吁吁、绘声绘色的报告,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三角眼里射出锐利而贪婪的光芒。
“私自制盐?”王老棍慢慢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苏家……呵呵,我倒是小瞧了他们。这才几天,就不安分了!”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盐,在这苦寒之地可是硬通货,比粮食还紧俏。官府对盐铁管制极严,私自制盐、贩盐都是重罪。苏家这群流犯,竟然敢碰这东西?真是找死!
不过……王老棍眼珠转了转。直接报官?那苏家肯定完蛋,但对他王老棍有什么好处?顶多得几句官府的夸奖,说不定还会被上官责怪监管不力。不如……
一个更恶毒、更能牟利的念头在他心里形成。
他停下脚步,对李麻子夫妇挥挥手,脸上挤出一丝假笑:“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俩有功,我心里记着了。先回去吧,嘴巴严实点,别到处嚷嚷。”
李麻子夫妇见他没立刻给赏钱,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问,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王老棍看着他们离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阴鸷。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屋里一个正在收拾的婆娘吩咐道:“去,把王癞子叫来。”
没过多久,王癞子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叔,您找我?”
王老棍阴恻恻地笑了笑:“去,带上两个人,把苏家那个苏明远,‘请’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有点事,要跟他好好‘聊聊’。”
王癞子心领神会,狞笑一声:“得嘞!我这就去!”
另一边,苏家破屋里,众人还沉浸在暂时解决盐巴危机的喜悦和疲惫中。苏明远正和苏明义商量着明天开荒的细节,苏晚晚和李慧心则在小心地藏好那包土盐。
突然,破屋那没有门板的门口,光线一暗,王癞子带着两个一脸横肉的村民,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苏明远!”王癞子叉着腰,趾高气扬地喊道,“里正叫你过去一趟!有点‘好事’找你商量!”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苏明远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李慧心下意识地抓紧了女儿的胳膊,脸色发白。赵氏更是吓得往后缩,差点撞到苏明德的担架。
苏晚晚心中凛然,这么快?是制盐的事走漏风声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着王癞子的表情。
苏明远稳住心神,上前一步,尽量平静地问道:“王差爷,不知里正找我,所为何事?”
王癞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哪那么多废话?去了就知道了!赶紧的,别让里正等急了!”说着,他身后的两个村民就上前一步,隐隐有强行带人的架势。
苏明远知道躲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家人,尤其是脸色苍白的父亲和妻子,沉声道:“好,我跟你们去。”他悄悄给苏明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顾好家里。
“爹,我跟你一起去!”苏晚晚忽然站了出来,声音清脆。
众人都是一愣。王癞子也挑了挑眉,看着这个一直很沉静的小丫头。
“晚晚!”李慧心惊呼,想要拉住女儿。
苏明远也皱眉:“晚晚,你别去,在家待着。”
苏晚晚却走到父亲身边,目光坚定地看着王癞子,语气不卑不亢:“王差爷,我爹是读书人,有些规矩可能不太懂。我年纪小,记性好,或许能帮爹记着里正的吩咐。再说,里正叫爹去是‘商量好事’,我们小辈去听听,也是应该的,显得我们苏家恭敬,不是吗?”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父亲的身份,又抬了王老棍一手,让人难以拒绝。
王癞子被她说得一噎,挠了挠头,看向苏明远:“这……”
苏明远看着女儿清澈却坚定的眼神,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有女儿在身边,自己便能多几分底气。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罢,晚晚,那你便随爹一起去吧。”
王癞子见苏明远都同意了,也懒得再纠缠,哼了一声:“行吧行吧,赶紧走!”
苏晚晚搀扶着父亲,跟着王癞子三人走出了破屋。李慧心等人追到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赵氏拍着胸口,后怕道:“完了完了……肯定是盐的事发了……这可怎么办啊……”
苏秀秀也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唯有苏青松,拄着树枝站在门口,望着苏晚晚远去的背影,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他知道,妹妹此去,面对的将是一场鸿门宴。而他,却因为腿伤,什么也做不了。一种无力感和对力量的渴望,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苏晚晚扶着父亲,走在寒石村冰冷的小路上,感受着身后家人担忧的目光和前方未知的凶险,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躲不掉,那就勇敢面对。她倒要看看,王老棍这头地头蛇,究竟想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