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唿哨声在山林间回荡,似乎是他们撤退的信号,也像是在嘲笑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
短暂的死寂之后,幸存的流放犯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以及寻找亲人的凄厉呼喊。
“爹!爹你在哪儿啊!”
“娃他娘!你醒醒啊!”
“我的儿啊——!”
声音凄惨,令人闻之落泪。
苏晚晚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脱力,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本就狭窄的山道上,此刻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和伤员。鲜血染红了土地,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缓缓流淌。残破的衣物、散落的行李、折断的兵器混杂其中,宛如人间地狱。
官差们同样损失惨重,原本二十多人的队伍,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足十人,个个带伤,神情疲惫而麻木。张魁拄着刀,站在一堆匪徒尸体旁,左臂的伤口只是被胡乱包扎了一下,依旧有血渗出,他脸色阴沉地扫视着战场,眼神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任务可能失败的深深忧虑。
苏家这边,暂时聚集在岩石凹陷周围,算是情况稍好的一小撮。
苏青松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靠在岩石上闭目喘息,李慧心正手忙脚乱地用撕下的衣襟给他包扎伤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苏晚晚也凑过去帮忙,看着堂兄身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疼得直抽气。
苏明远肩膀上挨的那一刀也不轻,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他咬着牙,自己用布条死死勒住伤口上方,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明义身上添了几道血口子,但都是皮外伤,他正红着眼眶,检查着趴在担架上、吓得面无人色的苏明德是否安好。
赵氏和苏秀秀母女抱在一起,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既是吓的,也是后怕。
王氏和小草则紧紧护在依旧昏沉的苏老爷子和疲惫不堪的苏老太太身边,小草把脸埋在母亲怀里,瘦小的身体不住发抖。
“清点人数!看看死了多少,伤了多少!”张魁沙哑着嗓子下令,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活着的官差开始艰难地在尸体和伤员中穿梭辨认。流放犯们也自发地开始寻找自己的亲人。
很快,悲恸的哭嚎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绝望。
和苏家一同流放的一支旁支,一家五口,只剩下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呆呆地坐在他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尸体旁,不哭也不闹,眼神空洞得吓人。
另一户,老两口和儿子都死了,只剩下一个怀孕的儿媳,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身下已见红,眼看也要不保。
伤亡数字不断报上来,每报一个,张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流放犯死了近二十人,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也有十余人,轻伤者几乎人人皆有。官差也折了七八个。
“头儿……这……这损失太大了……回去怎么交代啊……”瘦高个官差老刘凑到张魁身边,声音发颤。
张魁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山石上,低吼道:“交代?先他妈想想怎么把剩下的人活着带出去吧!”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那些重伤员和尸体,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着什么。带着这么多伤员和尸体,在这崎岖的山道上根本寸步难行,而且很可能再次引来匪徒。
苏晚晚注意到张魁的眼神,心中一凛。她知道,在这些官差眼中,流放犯的命根本不值钱,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很可能……
果然,张魁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厉声开口道:“听着!能动的,赶紧收拾!重伤的……原地留下!死了的,就地掩埋!我们没时间耽搁!”
“什么?留下?!”一个抱着重伤丈夫的妇人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尖声道,“官爷!不能啊!留下就是等死啊!求求您发发慈悲,带上我们当家的吧!他还能救啊!”
“是啊官爷!我爹还有气啊!”
“求求官爷了!”
哭求声顿时响成一片。
张魁脸色铁青,丝毫不为所动:“闭嘴!谁再敢喧哗,以扰乱行程论处,格杀勿论!”他唰地一下抽出染血的佩刀,寒光闪闪,瞬间压制住了所有的哀求。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幸存的人们。那些被宣判了“死刑”的重伤员和他们的家属,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却无力改变什么。
苏家众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凉。他们自身难保,无力伸出援手。
苏晚晚别过头,不忍再看。她知道,这就是流放路上的残酷法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一点点之前收集的、预备给自己人用的止血草药。她很想做点什么,但她知道,她救不了所有人,贸然出手只会暴露自己,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只能将那份微小的善意和有限的资源,牢牢守护在自己和家人周围。
官差们开始粗暴地驱赶还能行走的流放犯,催促他们立刻上路。对于尸体和重伤员,他们只是草草地将尸体拖到路边的深坑里掩埋,至于那些还活着的重伤员,则被无情地遗弃在原地,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哀嚎声、咒骂声、哭泣声在山谷中回荡,如同一曲为逝者奏响的悲歌,也为生者敲响了警钟。
苏家互相搀扶着,沉默地跟随着重新整队出发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来时虽然艰难,但至少人还齐全。如今,熟悉的旁支族人转眼阴阳两隔,自己也个个带伤,前途更加渺茫。
苏晚晚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浸满鲜血、埋藏着尸骨和绝望的山道,紧紧握住了拳头。
活着,变得如此具体而残酷。每一口呼吸,每一步前行,都可能需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但她知道,他们必须走下去。只有走下去,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