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李家的宅邸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白天发生的事让我心情差到了极点。
吃饭的时候,我跟父亲谁都没有说话,全都低着头专心吃饭,气氛是如此的压抑。
再过一个小时,柳老师就该来我家指导我的修炼了。
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地穿过走廊。
书房的门缝渗出昏黄油光,像毒蛇吐信。她贴墙而立,听见父亲粗重的呼吸声从门内传来,间或夹杂几声模糊的呓语。
爸爸伏在黄花梨书桌上,侧脸被账本硌出红印,钢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我看着书房里认真工作的父亲,突然很好奇,不知道父亲的记忆,会有多精彩呢?
我伸出手,强忍着大脑的不适,再次发动了灵魂窥视,
一瞬间,大量的记忆冲刷进我的脑海当中。
——“欣怡,等释放考试结束,你就回来继承家业,有你在,我们超越孙家绝对指日可待......”
——“如果你今天踏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
——“断灵散阻断法力流动,让她修行速度减缓,这样就会让她资质平平,不会被外界察觉。”
——“‘摇头丸’会侵蚀灵魂,让她离不开这个家。”
——“折断她的翅膀又如何?关到疯掉又怎样?”
——“至少我的小舞......会活着!”
......
我猛地抽回了法力,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栏杆上。
声响惊醒了爸爸,他猛然抬头,脑袋隐隐作痛。
爸爸晃了晃脑袋,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我。
“小舞?你怎么在这?”爸爸疑惑地问道,“柳老师马上就要来了,你还不快点去做准备吗?”
“爸爸,我感觉好累啊。”
我坐到父亲身边,挽起了他的胳膊,额头轻轻抵在了父亲的肩膀上。
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浸在檀香里,凉透的茶汤倒映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吊灯光晕。
李民奎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落在女儿发顶。这个动作比记忆中笨拙许多,像生锈的剪刀裁过绸缎,“最近修炼确实太......”
“不是修炼。”我忽然抓住父亲的手,指尖无意的摩擦他粗糙的手掌。
“是这里太累了。”我捂着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皮下急速搏动的心脏。
父亲皱眉,没明白我的意思。
“爸爸,我想姐姐了,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突然刺进沉默的父亲。
李民奎的手顿在半空,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垂下眼,语气平淡得可怕。
“她死了。”
“我思考了很久,但我始终没法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父亲突然抱住我说道。
“小舞,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完全不是你们能面对的,你的姐姐已经出事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
“小舞,你以后就跟在爸爸身边,爸爸已经帮你铺好了未来的道路,只有爸爸的这条路,才是最安全的,最适合你的路。”
——骗子。
父亲演的很逼真,但是身上浓烈的色彩却不可能欺骗我,愤怒的暗红、压抑的灰黑、痛苦的深褐......但最刺眼的,是缠绕在他心脏位置的浓烈绿色。
欺诈的绿色!
我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我第一次,在父亲的身上看到了绿色。
爸爸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如果换做以前,我可能早就信以为真了吧。
“爸爸,我永远爱您。”
“但是......你为什么也要骗我?”
我轻声说道,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
李民奎终于抬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小舞?”
“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啊!”
我大声尖叫,一道无形的涟漪从我嘴里释放而出。
李民奎只感觉脑袋一黑,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我冲出餐厅,赤脚踏上冰冷的走廊地板。
身后传来父亲的喊声,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视野被无尽的绿色填满,这些谎言像毒藤,缠住我的喉咙,勒得我无法呼吸。
前门。后院。围墙。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疯狂地跑,夜风割着脸颊,双眼不断传来灼热感。
——姐姐在骗我。
——顾芝在骗我。
——高毅在骗我。
——爸爸在骗我。
——全世界都在骗我。
他们说我是疯子。
可疯子才看得最清楚——你们每个人身上都缠着谎言的丝线,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却还自以为自由。
父亲说姐姐死了,可他的眼睛在笑。绿色的笑,像腐烂的苔藓,爬满他的心脏。
我数过他们的谎言。
柳老师的药是甜的,可他的灵魂是苦的,苦得像胆汁,像毒药,像他偷偷塞进我茶里的那颗“摇头丸”。
顾芝说我们是朋友,可她每次看我时,瞳孔都在收缩,像蛇盯住猎物。
高毅说红毛只是闹着玩,可他的手臂上的淤青却证明了一切。
最可笑的是,他们以为我不知道。
他们以为疯子听不懂谎话,疯子看不见背叛,疯子不会痛。
可疯子才是最清醒的。
疯子记得每一句欺骗,每一道伤疤,每一滴被谎言腌渍的眼泪。
有时候,我会对着镜子说话。
镜子里的人也在笑,可她的笑容是碎的,像打翻的拼图,怎么都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你也在骗我吗?”我问她。
她不回答,只是笑得更深了,嘴角咧到耳根。
他们说,疯子分不清真假。
可疯子早就看透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场骗局。
爸爸的爱是假的!
朋友的关心是假的!
就连我的痛苦,也可能是假的!
这个世界,也他妈的是假的!
既然他们都爱说谎,那我就疯得更彻底一点。
我会笑得更灿烂,哭得更凄厉,把他们的谎言统统嚼碎,咽下去,再吐出一地染血的真相。
——疯子从不撒谎。
姐姐,你逃得真聪明。
现在我要把自己也弄丢了。
我跑得肺在烧,视野里所有东西都在扭曲。
商店橱窗映出我的脸——哈,连我的瞳孔都开始渗绿,像发霉的玻璃珠。
原来我也是谎言的一部分。
刺耳的刹车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转过头,看见一辆小货车朝我碾来。
车灯是惨白的,可在我眼里,它正喷吐着浓稠的绿雾,像张开的巨口。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知道——被撞飞的人,会不会像电影里那样慢动作腾空?
剧痛来得比想象中快。
我的身体轻飘飘地飞起来,世界在天旋地转中碎裂。
柏油路面迎面砸来时,我听见自己的骨头裂开的声响,清脆得像打碎一个青瓷碗。
温热的血漫过睫毛,把绿色洗成暗红。
真奇怪,居然不疼了。
难道连疼痛都是谎言吗?
远处有人尖叫,有脚步声杂沓而来。
我躺在地上,看见夜空中的星星——原来星星不是绿色的啊。
它们那么干净,那么亮。
......
就在这时,一双漆黑的皮鞋停在我面前。
“可怜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相互摩擦,刺透嘈杂,直接钉进我的脑海。
我努力聚焦视线,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逆光而立——他穿着黑色长袍,领口别着徽章,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幽蓝的光,像深夜的显示屏。
“就这样死了,不会不甘心吗?”男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他低笑,“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欺骗你,囚禁你,把你逼到绝路......”他的指尖冰冷,却让我滚烫的疼痛奇迹般平息,“你想报复吗?”
报复。
这个词像火星,点燃了我即将熄灭的意识。
父亲绿色的谎言,柳老师虚伪的温柔,同学们的孤立与背叛——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炸开,最后凝成一片冰冷的决意。
“想。”
我嘶哑地挤出这个字,鲜血从嘴角溢出。
男人笑了。
他伸手覆上我的眼睛,黑暗彻底降临前,我听到他最后的低语。
“欢迎加入黎明神教。”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的空间当中。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好如初了,似乎刚刚的车祸只是一场梦。
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我,就只剩下了那名黑衣男子。
“新生的感觉怎么样?”黑衣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自我介绍下,我来自黎明神教,你可以叫我天幕。”
“欢迎你的加入,李莉舞。”天幕伸出手。
“李莉舞已经死了。”我握住天幕宽大的手掌。
“我现在叫吴丽丽。”
我叫吴丽丽。
这次,换我来欺骗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