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黎明时分,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慕容部的战鼓便如同连绵的闷雷,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震得人心头发慌。紧接着,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都要沉重的石弹破空之声!
“轰!轰隆隆——!”
数十块巨石如同陨星雨落,狠狠砸在阴山隘口早已不堪重负的工事上。这一次,轰击不再零落,而是覆盖性的、饱和式的!残存的墙垣在巨力的撞击下成段成段地崩塌,碎石混合着人体的残肢四处飞溅,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前沿阵地笼罩。
“隐蔽——!”军官们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王二狗刚把两个吓傻了的新兵死死按在一段相对完好的墙基后面,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就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狠狠砸在后面空地上,留下一个深坑,震波让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操他娘的!慕容崽子疯了!”他吐掉嘴里的泥沙,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别的声音。
这仅仅是开始。石弹轰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丝毫停歇。守军们蜷缩在废墟和掩体中,感受着大地一次又一次的剧烈颤抖,仿佛整个阴山都要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
当轰击终于稍稍减弱,烟尘尚未散尽时,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出现了。
视线所及之处,黑压压的慕容部步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漫山遍野地涌来!他们不再是小股佯攻,而是真正铺天盖地的总攻!前排的士兵顶着厚重的盾牌,后面的扛着云梯,嚎叫着,奔跑着,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直扑向已经残破不堪的阴山防线!
“敌军总攻!全军迎战!”望楼上,陈骤的声音透过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呼喊,传遍了阵地的每一个角落。
“陷阵营!死战不退!”岳斌冰冷的声音在左翼响起,他率先挺起长枪,指向汹涌而来的敌潮。
“霆击营!跟老子上!剁了这群狗娘养的!”窦通右臂缠着绷带,挥舞着战斧,如同受伤的狂狮,咆哮着激励士气。
“破军营!前进!”大牛的声音沉稳如山,陌刀手们再次组成了那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丛林。
所有的预备队,所有的后备力量,在这一刻,全部压了上去!阴山防线,迎来了开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王二狗从掩体后跃出,嘶吼着带领本队的士卒冲向分配的战位。防线多处被毁,他们已经没有完整的城墙可以依托,只能利用废墟和临时垒起的障碍物,与冲上来的敌军进行最残酷的贴身肉搏!
“杀!”王二狗一刀劈翻一个刚刚爬上碎石堆的慕容士兵,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刘三儿紧跟在他身边,挺矛刺倒另一个,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眼神里已满是狠厉。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士兵在破碎的工事间、在堆积的尸体上疯狂厮杀。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垂死的呻吟声汇聚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慕容部士兵如同无穷无尽,一波倒下,又一波涌上。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冲击着鹰扬军摇摇欲坠的防线。多处地段出现了险情,防线被撕开数道口子,双方士兵混战在一起,战线变得支离破碎。
岳斌和窦通如同救火队员,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岳斌枪出如龙,精准而狠辣,专挑敌军军官和悍勇之士下手;窦通则完全放弃了招式,凭借巨力和悍勇,在敌群中左冲右突,战斧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熊霸紧跟在他身后,那柄巨大的铁蒺藜骨朵成了战场上的大杀器,每一次挥动都能清空一小片区域。
大牛的破军营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们正面抵挡着敌军最密集的冲锋,陌刀不断挥下,脚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但敌军的冲击仿佛永无止境。
射声营在木头的指挥下,将最后珍贵的箭矢倾泻到敌军后续梯队中,尽力延缓其增援速度。金不换赶制的小型投石机和床弩也在疯狂发射,虽然威力有限,但聊胜于无。
中军洞已前移至最靠近前线的一处坚固掩体。陈骤面沉如水,紧盯着沙盘上不断被标红的危急区域。
“将军!左翼请求支援!岳校尉那边快顶不住了!”
“右翼缺口扩大!窦校尉亲自带人堵上去了!”
“正面破军营伤亡惨重,大牛校尉请求是否后撤重整?”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韩迁急声道:“将军,预备队已全部投入!是否……是否让胡茬、张嵩的骑兵放弃侧翼骚扰,回援正面?”
陈骤断然否决:“不行!骑兵一动,慕容坚的骑兵必然全力压上,侧翼若失,全线崩溃!”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亲卫营!土根,铁战!”
“末将在!”土根和铁战轰然应诺。
“带你的人,跟我上!填左翼!”
“将军!不可!”韩迁和周槐同时惊呼。主将亲临最危险的一线,万一……
“执行命令!”陈骤语气不容置疑,抓起佩刀,大步冲出掩体。土根、铁战毫不犹豫,率领着最精锐的亲卫营,紧紧跟上。
主将的旗帜出现在左翼最危急的战线上,瞬间极大地鼓舞了苦苦支撑的守军。
“将军来了!将军和我们在一起!”士兵们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下来。
陈骤并非鲁莽之辈,他亲自坐镇最危险处,不仅能稳定军心,更能第一时间掌握战局,做出最及时的调整。他挥刀砍翻一名冲上来的敌军百夫长,对身边的传令兵快速下令:“告诉大牛,放弃前沿部分阵地,收缩防守,利用废墟节节抵抗!告诉岳斌,窦通,互相靠拢,不要被分割!”
命令被迅速执行。鹰扬军开始有计划地放弃一些无法坚守的突出部,收缩兵力,利用错综复杂的废墟地形,与敌军进行更灵活的巷战般的搏杀。这虽然意味着阵地进一步缩小,却有效地集中了兵力,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并且极大地迟滞了敌军的推进速度。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又从午后杀到黄昏。阴山隘口彻底化为了修罗场,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尸体。
慕容部虽然兵力占优,但在鹰扬军顽强的、近乎疯狂的抵抗下,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攻势的锋芒,在持续的高强度消耗中,终于开始显现出疲态。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慕容部吹响了退兵的号角。潮水般的敌军如同来时一样,缓缓退去,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骸和一片死寂的战场。
鹰扬军,再一次守住了。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已是极限中的极限。阵地缩水了近三分之一,能战之兵锐减至不足万人,且人人带伤,筋疲力尽。
王二狗拄着断了一半的腰刀,看着退去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不到十人、个个如同血人般的弟兄,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刘三儿靠在他身边,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受了伤。
中军旗下,陈骤看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看着那些互相搀扶着、眼神却依旧倔强的士卒,缓缓收刀入鞘。
“清点伤亡,加固工事。”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稳定,“告诉兄弟们,我们……还站着。”
惊蛰已过,春雷炸响。阴山这场决定北疆命运的血战,远未结束。而远方的戈壁上,冯一刀收到了陈骤新的指令,他的目光,投向了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