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根带着命令离去不久,北方地平线上便扬起了滚滚烟尘。乌洛兰的三千前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终于出现在了黑风隘之外。
他们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在隘口外三里处停下,散开队形。数百轻骑呼啸着冲出,如同盘旋的秃鹫,绕着隘口外围的山梁奔驰,弓弦响动,零星的箭矢朝着晋军刚建立的防线抛射过来,既是试探,也是骚扰和施压。
“稳住!没有命令,不准放箭!”陈骤的声音在隘口内回荡。他站在石台上,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这些轻骑动作娴熟,马术精湛,显然是老于战阵的斥候和游骑。
“弩手!瞄准那些靠得最近的!听我号令!”负责前沿弩阵的军官低声传令。
几名乌洛兰轻骑仗着马快,试图冲近一些,用骑弓精准射击壁垒后的晋军。
“放!”
嗡——!
数十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壁垒后方和两侧山崖的射击孔中激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胡骑应声落马,其余的见状大惊,连忙拨转马头,狼狈后撤,留下几声不甘的唿哨。
首轮试探,晋军小胜,士气为之一振。
然而,陈骤的脸色并未放松。他看得分明,那些乌洛兰轻骑后撤时阵型不乱,显然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在那些游骑后方,敌军本阵中,那些下马的、手持怪异长柄兵器的“狼筅兵”已经开始向前移动,散成松散的进攻队形。
“狼筅兵要上来了!”老猫在陈骤身边低语,语气凝重,“这玩意专克枪阵,枝杈能锁拿兵器,后面跟着的刀手狠辣异常。”
陈骤点了点头,喝道:“大牛!前沿交给你!长矛手后撤,刀盾手顶前!多备短斧和铁骨朵!冯一刀,带你的人,混在刀盾手里,专砍他们持狼筅的手!”
“得令!”大牛吼了一声,拖着伤腿往前沿挪去,一边走一边咆哮,“左部的崽子们,都听见了?换家伙!让胡狗尝尝咱们的短家伙!”
前沿阵地一阵忙而不乱的调动。如林的长矛撤下,手持厚重盾牌和环首刀、短斧的士卒顶了上去,其中混杂着冯一刀等一批擅长沙场搏杀的老兵。
与此同时,乌洛兰本阵号角声变。约五百狼筅兵,在数百弓弩手的掩护下,开始向隘口推进。他们步伐沉稳,狼筅那密密麻麻的铁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如同一片移动的铁荆棘林。
进入百步距离,乌洛兰的弓弩手开始发力,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晋军壁垒。
“举盾!”
晋军阵中响起一片吼声,大大小小的盾牌瞬间举起,密集的撞击声噼啪作响。偶尔有箭矢穿过缝隙,带起闷哼和血花。
七十步!五十步!
狼筅兵陡然加速,嚎叫着冲向晋军主壁垒!他们手中的狼筅猛地前伸,试图越过盾牌,用铁枝缠绕、格挡晋军的兵器。
“杀!”
几乎在同时,晋军刀盾手也发出了怒吼。他们没有试图去格挡那些难缠的狼筅,而是凭借着盾牌的掩护,猛地矮身突前,手中短斧、铁骨朵朝着狼筅兵的手臂、下盘狠狠招呼!冯一刀如同鬼魅,从盾牌间隙闪出,刀光一闪,一名狼筅兵的手腕便齐根而断,惨叫声刚起,他又已缩回盾后。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贴身混战。狼筅的长度在近距离成了累赘,而晋军悍卒的短兵器和亡命打法却发挥了奇效。不断有狼筅兵被砍倒砸翻,但后续者依旧悍不畏死地涌上,用狼筅的铁枝卡住盾牌,为身后的同伴创造机会。
壁垒前血肉横飞,怒吼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陈骤在石台上看得分明,狼筅兵确实难缠,给前沿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但大牛和冯一刀的应对十分有效,暂时顶住了。他注意到敌军本阵那两千多骑兵依旧按兵不动,显然是在等待时机,或者……在等待西边的消息。
“西边怎么样?孙柄到位没有?”陈骤厉声问刚刚返回的土根。
土根脸色难看:“指挥使,孙校尉他……他说部下疲惫,正在用餐,还需片刻才能整队出发!”
“混账!”陈骤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强压怒气,对老猫道:“再派斥候,盯死那条小路和山坳!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是!”
就在这时,隘口西侧的山梁上突然传来了警哨声!紧接着,是隐约的喊杀和兵刃碰撞声!
“怎么回事?”陈骤心头一紧。
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石台:“指挥使!西边……西边小路上来了!好多胡虏!已经和我们在山梁上的弟兄交上手了!领头的是浑邪部的‘黑狼卫’,凶得很!”
果然!浑邪部的奇兵到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孙柄的劲草营尚未到位,西侧山梁上只有疾风营派去的一队警戒兵力,绝对挡不住浑邪部的主力!
一旦西侧山梁失守,敌军就能居高临下,射击隘口内的守军,甚至直接冲下来!
危急关头,陈骤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他目光扫过战场,前沿正在血战,抽不出兵力。中军疾风营需要维持防线。唯一能动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杜衡那一屯人身上。他们刚刚完成一处工事的加固,正在待命。
“杜衡!”
“末将在!”杜衡立刻上前。
“带你的人,立刻支援西侧山梁!无论如何,把浑邪部的人给我顶住!至少坚持到劲草营赶到!”陈骤盯着他,“能不能做到?”
杜衡看了一眼西边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抱拳道:“末将愿立军令状!人在,山梁在!”
“好!去吧!”
杜衡不再多言,转身对着他那三十多名部下吼道:“弟兄们,随我杀敌!报效司马,就在今日!”
“杀!”
三十余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朝着杀声震天的西侧山梁冲去。
陈骤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这是将他们置于死地。但此刻,他已无兵可派。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北方,乌洛兰的本阵骑兵似乎开始有些躁动,或许他们也听到了西边的动静。
“传令韩迁,中军向前压,做出反击姿态,牵制敌军骑兵!”陈骤再次下令。
现在,他只能希望杜衡能多撑一会儿,希望孙柄那个混蛋能快点,希望前沿能尽快击退狼筅兵的进攻。
黑风隘的攻防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