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锐士营已如苏醒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熄灭篝火。流民少年阿草被安置在辎重队,由豆子和小六看顾。陈骤下令,今日行军,斥候前出十里,全军戒备等级提升。
老猫亲自带着瘦猴、栓子和赵驴蹄,再次探查那条废弃猎道。晨雾弥漫林间,枯枝挂霜,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屯长,看这里。”栓子蹲下身,指着泥地上几处模糊的印记,“马蹄印,不止一匹,印子还新,不超过两天。”
赵驴蹄凑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周围地形:“这猎道往前五里,有个岔口,一边通往官道侧翼,另一边……听说能绕到灰雁口后山。”
老猫眼神锐利起来:“顺着新印子跟,小心点。”
三人如同狸猫,循着踪迹向前摸去。越往前,林木越密,蹄印也越发清晰杂乱。走了约三里地,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和几声短促的鸟鸣——并非本季应有之鸟。
老猫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伏低身形,借灌木隐匿。透过枝叶缝隙,只见前方小溪边,竟有七八个穿着杂色皮袄、腰挎弯刀的汉子正在饮马。那些马匹鞍鞯齐全,鞍旁挂着弓袋和皮囊,绝非普通猎户或流民。他们低声交谈着,说的似乎是夹杂着胡语的官话,口音怪异。
是马匪的人!赵驴蹄压低声音,脸色微变,“北边一带流窜的马匪,心黑手辣,常给胡人当眼线。”
老猫心中一震,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了正主。他仔细观察,对方人数虽不多,但个个精悍,而且在此处出现,目的绝不单纯。他示意瘦猴和栓子从两侧迂回,尽量摸清对方有无暗哨,自己则和赵驴蹄死死盯住溪边。
就在这时,一名马匪似乎内急,晃晃悠悠朝着老猫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发现他们!
老猫眼中寒光一闪,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短刃。不能让他出声!
——
陈骤率领主力,沿着官道谨慎北行。速度比昨日更慢,前军大牛不断派出哨骑左右警戒,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紧张感。新兵们不再交头接耳,只是紧紧跟着前方老卒的脚步,眼神不断扫视两侧枯寂的山林,仿佛那里面随时会冲出噬人的猛兽。
“报——”一骑从前飞奔而回,是留在猎道入口处接应的斥候,“司马!老猫屯长他们进入猎道已超过一个时辰,按约定早该有消息传回!恐有变故!”
陈骤心头一沉。老猫经验丰富,绝不会无故延误。
“全军止步!就地依托地形防御!左部前出五十步,占据左侧高地!右部护住辎重,车仗围拢!”陈骤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命令迅速传达,队伍虽然略显慌乱,但在各级军官的呵斥驱动下,还是很快行动起来。大牛吼叫着带领左部冲向旁边一处土坡,石墩指挥着辅兵和右部士卒将辎重车首尾相连,组成简易防线。新兵们脸色发白,握着长矛的手微微颤抖,李顺更是几乎将身子缩在盾牌后面,被木头低喝了一声才勉强站直。
陈骤登上大牛占据的土坡,眯着眼望向猎道方向。山林寂静,唯有风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猎道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还夹杂着一声短促的唿哨——是老猫约定的警示信号!
“准备接应!”陈骤低吼。
只见林木晃动,栓子率先冲了出来,肩膀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染红了半边衣甲。他踉跄着,却拼命朝主力方向挥手。
紧接着,老猫和瘦猴架着受伤的赵驴蹄也冲了出来,赵驴蹄大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几乎无法行走。老猫胳膊上也挂了彩,但眼神依旧凶狠。
在他们身后,五六名马匪嚎叫着追出林子,挥舞着弯刀,更多的脚步声正从林间传来!
“弓弩手!”陈骤厉声下令,“覆盖林子边缘!左部一伙,随我接应!”
土坡上待命的弓弩手立刻张弓搭箭,一片箭雨泼洒向追兵,顿时将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马匪射成了刺猬,余下的慌忙缩回林间或寻找掩体。
陈骤则已如一头猎豹般蹿下土坡,土根带着亲兵紧随其后,大牛也怒吼着带了一伙老兵冲杀下来。
“撤!林子里还有他们的人!”老猫见到接应,嘶声大喊。
陈骤二话不说,一把接过赵驴蹄背在背上,土根和另一名亲兵左右护卫。大牛带人断后,且战且退。马匪们被弓弩压制,又见官军接应迅猛,不敢深追,骂骂咧咧地缩回了林中。
回到车阵后,陈骤将赵驴墩放下,医兵立刻上前处理伤口。
“怎么回事?”陈骤看向喘着粗气的老猫,眼神冰冷。
老猫简单扼要地汇报了发现马匪、险些暴露、被迫动手以及边打边撤的经过。“……对方至少有二十人,装备不差,有弓有箭,像是精锐哨探。我们杀了三个,伤了几个,但栓子中箭,赵驴蹄为了挡刀挨了一下。”
陈骤看向脸色苍白的栓子和痛得龇牙咧嘴的赵驴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是条好汉!记一功!”
他又转向老猫:“看清他们的动向了吗?”
老猫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眼神凝重:“他们退走的方向,是朝着灰雁口后山。司马,灰雁口……恐怕已经不干净了。这些马匪,多半是前哨。”
消息如同寒风刮过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还未抵达目的地,钉子可能已经被拔了,甚至布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去钻。
陈骤站上车辕,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新兵们更是惶恐不安。
“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骚动,“仗,还没到地头就打响了!怕不怕?老子也怕!”
他话锋一转,陡然凌厉:“但怕有用吗?怕,这些马匪就能饶了你们?怕,就能活着回家吗?”
“不能!”大牛红着眼睛吼道。
“不能!”石墩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老卒,甚至一些新兵,都跟着低吼起来。
“对,不能!”陈骤猛地拔出横刀,指向灰雁口方向,“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扎钉子的!钉子还没扎下去,就想把咱们撵回去?做梦!”
“传令!就地加固防御,救治伤员。斥候队轮番休息,补充体力。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些不开眼的杂碎,敢挡老子‘锐士营’的路!”
他跳下车辕,对老王低声道:“把阿草那孩子带过来,仔细问清楚他们村子被袭击的细节。另外,让豆子和小六把舆图拿出来,对照赵驴蹄和老猫说的,把猎道和灰雁口后山的地形给老子标清楚!”
危机,猝然而至。但锐士营这把刚刚北上的利刃,已在第一缕血腥味中,露出了它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