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690 年开春,中原大地刚有点暖意,齐襄公就带着五万大军往纪国都城去了。
这事儿他憋了一辈子,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开始,齐国就记着齐哀公被纪国国君进谗言、遭周天子烹杀的仇,传了九代人,如今总算要了了。
大军到纪都城下那天,齐襄公特意让人把齐哀公当年用过的青铜剑挂在帅旗上,对着城上喊:“纪侯!九世之仇,今日必报!降了,寡人饶你族人不死;不降,城破之日,屠城!”
城上的纪侯站在垛口,头发都白了,手里攥着纪国开国时周天子赐的玉圭,大声回:“纪国是天子封的诸侯,宁死不降!”
接下来三天,齐军攻城攻得凶,纪国的士兵和百姓也拼了命。
老人们拿着锄头、菜刀守在城墙根,妇女们烧了沸水往城下泼,连小孩都在城上扔石头。齐军的云梯搭上来,纪国士兵就抱着齐兵一起往下跳,城脚下的尸体堆得快有城墙高了。
到了第四天早上,齐军终于从西北角破了个缺口,士兵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去,纪都里到处是喊杀声和哭声。
纪侯在宗庙里看着祖宗的牌位,想拔剑自刎,被身边的大夫拉住了:“国君,留得性命或许还有机会!莒国之前收留过咱们的人,去莒国避一避吧!”
纪侯看着燃烧的宗庙,眼泪掉在牌位上,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带着老婆孩子、还有几个亲信,趁乱从北门逃了出去,连宗庙的礼器都没来得及带 —— 那些后来全被齐襄公运回了临淄,摆在齐国的宗庙里当战利品。
齐襄公进了纪都,第一件事就是拆纪国的宗庙。
他亲自抡起大锤,砸向纪国开国国君的牌位,一边砸一边笑:“祖先,看见了吗?纪国亡了,仇报了!”
旁边的夷仲年(齐襄公弟弟)想劝,又没敢开口 —— 他知道这位哥哥的脾气,复仇的执念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齐襄公还下了令,纪都里愿意归顺齐国的百姓,分田地、免三年赋税;不愿意的,就迁到齐国西部去开荒。
有个纪国的老工匠,不愿意迁,齐襄公也没为难他,只是让他给齐国打造兵器,老工匠最后还是答应了 —— 不答应,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纪侯这一路逃得狼狈极了。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钻山林,干粮吃完了,就跟农户换粗粮。
纪侯的小儿子才五岁,饿哭了,纪侯把自己身上的锦袍脱下来,跟农户换了半袋粟米,看着锦袍上绣的纪国纹样,他蹲在地上哭了 —— 那是他当太子时穿的衣服,如今却成了换粮食的东西。
走了十几天,总算到了莒国边境,莒侯莒兹丕公早就收到了消息,派了人在边境等他们。
莒侯心里也犯嘀咕:收留纪侯吧,怕得罪齐襄公;不收吧,又怕被其他小国说 “不义”。
最后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纪侯安置在南部的鄫地,给了几亩地、一间屋子,还派了两百个士兵 “保护”—— 其实就是看着,不让纪侯跟外界联系。
齐襄公后来果然派人来要纪侯,莒侯就说:“纪侯都这样了,没能力复国,留着也碍不着齐国的事。” 又送了莒国特产的海盐给齐襄公,这事儿才算暂时过去了。
纪侯在鄫地住了没几个月,就主动跟莒侯说:“我去郯地吧,离边境远,省得给莒国添麻烦。”
莒侯巴不得,赶紧派人把他送过去了 —— 从国君到流亡的普通人,纪侯这一辈子,也算尝尽了冷暖。
纪侯这边刚安顿下来,鲁国的鲁庄公就收到了齐襄公的信,让他去临淄参加 “庆功宴”。
鲁庄公才十五岁,哪敢不去?
出发前,文姜从禚地派人给他捎信,反复叮嘱:“见了齐侯少说话,他让你干啥就干啥,别提你爹的事,也别替纪国说话。”
鲁庄公点点头,带着季友和一堆礼物 —— 泰山的茶叶、曲阜的锦缎,浩浩荡荡去了临淄。
庆功宴上,齐襄公坐在主位,喝得满脸通红。
他指着鲁庄公说:“庄公,你得给寡人献杯酒,祝齐国灭纪,了却九世之仇!”
鲁庄公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心里跟针扎似的 —— 他爹鲁桓公就是被齐襄公杀的,现在还要给仇人敬酒。
可他不敢不端,只能小声说:“齐侯英明,灭纪安境,鲁国服膺。”
齐襄公听了高兴,当场 “赏” 了鲁庄公一块地 —— 纪国故地的郕邑。
鲁庄公还没来得及谢恩,齐襄公又说:“这地归鲁国管,但每年得给齐国交三成的粮食税。”
鲁庄公心里清楚,这哪是赏地,就是让鲁国替齐国看地盘,还得倒贴粮食。
宴散了,鲁庄公跟季友说:“这酒喝得比药还苦。” 季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国君,忍忍吧,等鲁国强大了,就不用这样了。”
郑国的郑厉公这年也没闲着。
齐襄公灭了纪国,他以为齐国忙着消化纪地,没功夫管郑国,就偷偷派亲信去新郑,联络大夫原繁 —— 原繁早就不满祭仲专权,两人约定秋收后举事,郑厉公从栎邑出兵,原繁在城里开门。
结果没等秋收,祭仲就发现了。
祭仲这人老谋深算,早就派人盯着原繁了,亲信刚到新郑就被抓了,从身上搜出了约定的书信。祭仲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原繁拉到新郑东门杀了,头挂在城门上示众,还喊:“谁再跟厉公勾结,就是这个下场!”
郑厉公在栎邑听说这事儿,气得拔剑砍断了院子里的桃树。
他手下劝他:“祭仲有齐国帮着,现在动不了,不如再等等。”
郑厉公把剑扔在地上,叹了口气:“等,只能等了。” 之后他也不急于复位了,开始在栎邑开荒、练兵 —— 开垦荒田的农户,免三年赋税;士兵们训练得好,就赏粮食和布帛。栎邑的人越来越多,士兵也越来越精锐,郑厉公心里想:“等祭仲死了,我早晚要回新郑。”
宋国这年倒挺安稳。
宋闵公还是老样子,不掺和外面的纷争,一门心思搞内政。
开春的时候,他让人把商丘周边的渠网又修了修,睢水和获水连起来,上千亩农田都能浇上水。到了秋天,粮食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老百姓家里都有了余粮。商丘的北市也扩建了,专门卖粮食和农具,宋闵公还让人做了 “公平秤”,谁要是缺斤短两,就罚他不许来市场做生意。
有从纪国逃来的工匠,擅长冶铁,宋闵公给了他们房子和炉子,让他们给宋国打造农具,这些工匠也愿意留下来 —— 在宋国能吃饱饭,比在纪国逃亡强多了。
不过宋闵公也有烦心事,就是南宫万。
南宫万觉得自己立过功,对宋闵公越来越没规矩。
有次宴会上,南宫万说自己当年打仗多厉害,宋闵公笑着说:“你不还被鲁国人俘虏过吗?还好意思说。”
南宫万当场就急了,攥着拳头要动手,被华督拉住了。
散了宴,南宫万跟心腹说:“这口气,我早晚要出。” 宋闵公没把这当回事,可谁也没想到,这事儿后来会酿成大祸。
这年南方的楚国,也出了件震动诸侯的大事 —— 楚武王熊通没了。
这位楚国国君在位五十一年,一辈子都在给楚国 “开疆拓土”:吞了汉水边上的权国、罗国,还把楚国的地盘从湖北中部扩到了汉水下游。最敢干的是,他早几年就想让周天子承认楚国的 “王号”,周天子不答应,他就自己称王,成了春秋早期第一个敢跟周天子叫板的南方诸侯。
公元前 690 年春天,楚武王觉得随国(今湖北随州,汉水流域的小国,跟周天子走得近)总不听楚国的话,就又带着大军去讨伐。
出发前,他觉得胸口发闷,跟夫人邓曼说:“最近总觉得喘不上气,怕是要不行了。”
邓曼叹了口气,没劝他别去,只说:“国君年纪大了,可楚国的大事不能停,您放心去,就算回不来,楚国也能稳住。”
楚武王点点头,还是披甲上了路。
走到汉水南岸的时候,楚武王真就撑不住了,坐在战车上断了气。
身边的大臣们怕军心乱了,没敢声张,还跟往常一样指挥军队前进,把随国吓得赶紧派人来求和。
等和谈完、楚军慢慢退回楚国境内,大臣们才公布楚武王的死讯,让他的儿子熊赀继位,就是后来的楚文王。
楚武王这一死,楚国暂时没再往中原扩张,但他打下的家底还在 —— 后来楚文王把都城迁到郢都(今湖北荆州),为楚国以后跟中原诸侯争霸打下了基础,这都是后话了。
最惨的还是周王室。
周僖王听说齐襄公灭了纪国,又听说楚武王死了,想派单伯先去齐国 “祝贺”,再去楚国 “吊唁”—— 其实是想趁机刷点 “天下共主” 的存在感,顺便要回纪国故地的册封权。
结果单伯到了临淄,齐襄公连见都不见,让他在城外驿馆等了三天,最后只让夷仲年传了句 “纪国是齐国灭的,跟周天子没关系”;等单伯想去楚国的时候,楚文王刚继位,忙着稳定国内,也没功夫见他,单伯只能空着手回洛邑,路上还被路过的郑国人嘲笑:“周天子的大夫,倒像个到处蹭饭的乞丐。”
周僖王知道后,坐在宗庙的台阶上叹气。
这时候王室的府库又空了,宗庙的礼服破了,连修补的绢都没有,只能派使者去陈国借。
陈宣公倒是送了五十匹绢,可使者回来跟周僖王说,陈宣公让他带话:“以后王室有需要,尽管跟陈国说。”
周僖王心里清楚,陈宣公这是借送绢向齐国表忠心 —— 陈国早就依附齐国了,现在讨好王室,不过是做给齐国看的。
到了年底,齐襄公在临淄开了年终宴。
宴会上,连称和管至父(之前派去戍守葵丘的大夫)站起来,请求齐襄公让他们换防 —— 两人已经在葵丘待了三年,按当初的约定 “瓜时而往,及瓜而代”,早就该换了。
齐襄公喝醉了,把酒杯往地上一摔,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跟寡人提条件!不想守就滚,有的是人愿意守!”
连称和管至父脸都白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两人走到宫门外的雪地里,连称咬着牙说:“齐侯这么残暴无信,咱们不如反了他!”
管至父点点头,后来找了被齐襄公削夺爵位的公孙无知,三人偷偷勾结在了一起 —— 齐襄公的好日子,其实也快到头了。
公元前 690 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中原的齐襄公灭了纪国、报了九世之仇,霸权达到了顶峰;南方的楚武王带着扩张的遗憾离世,却给楚国留下了争霸的底子;纪侯成了流亡国君,鲁庄公还在隐忍,郑厉公忙着积蓄力量,周僖王只能在洛邑发愁。
看起来各有各的结局,可藏在背后的危机已经冒头 —— 齐襄公的残暴得罪了大臣,楚文王等着在南方崛起,鲁、郑这些小国也没忘了要争口气。
春秋的东周,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年的热闹,不过是下一场更大乱局的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