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回到了他那冰冷的哨位,黎明前的寒风未能驱散他体内的那股“暖流”。
力量感依旧在血管下隐隐搏动,但吉姆大叔的斥责也如同警钟,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荡。然而,那失去好友杰米的痛苦与愤怒,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在体内那股诡异力量的滋养下,找到了新的,更隐蔽的宣泄口。
他看着远处吉姆家柴房的轮廓,眼中不再有之前的狂热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断滋长的厌恶。
是的,就是厌恶。如果不是那两个外来者的到来,杰米怎么会死?村子怎么会笼罩在这种不祥的氛围里?他们就是一切不幸的根源。这个念头,如同被恶魔之血浇灌的种子,在他心里顽固地扎根,疯长。
当晨曦终于勉强驱散部分夜色,村民们开始一天的活动时,凯勒也离开了哨位。他不再是那个手持猎叉,意图直接的袭击者,而是变成了一个游走在人群中的开始散布谣言。
在水井边,他对打水的妇人们叹息:
“唉,我的好朋友杰米。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自从那两个人来了……”
在猎人聚集准备出发时,他忧心忡忡地提醒:
“大家今天进林子小心点,我总觉得不对劲。昨晚林子边的野兽都特别狂躁,好像被什么东西惊扰了……你们说,会不会是……”
他的话语从不直接指控,总是欲言又止,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他将杰米的死,森林野兽的异动,乃至近日来村民们心中普遍的不安,都巧妙地,一遍遍地与那两个沉默寡言的外来者联系起来。
恐惧和悲伤需要出口,而凯勒,这个他们熟悉的,同样“失去”了朋友的年轻人,恰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简单易懂的答案——灾星降临,厄运随身。
谣言如同瘟疫般在霍普村悄无声息地蔓延。起初只是窃窃私语,渐渐地,变成了公开的怀疑和指责。
当农博特偶尔走出柴房,去井边打水,或是乌尔里克因为需要活动筋骨而在门口短暂出现时,迎接他们的是村民们毫不掩饰的戒备、恐惧,甚至是仇恨的目光。孩
子们被大人迅速拉走,仿佛他们身上带着无形的瘟疫。
“看什么看!就是你们害死了杰米!”
终于,在一个傍晚,一个与杰米家交好的猎人没能忍住,对着农博特的背影愤怒地吼道。这声怒吼,像是一个信号,积压的不满和恐惧似乎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
就在群情渐趋激愤之时,一个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够了!”
是村里的一位长老,欧文。他拄着拐杖,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扫过激愤的村民,最后落在凯勒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欧文长老声音洪亮,
“捕风捉影,迁怒他人!这两位外来者做了什么?那位0214,他带回了杰米的遗体,让他能安息,而不是曝尸荒野!他还独自进入瓦罗森林,为我们带回了珍贵的猎物,清理了附近的威胁!这几天,村子的安宁,西边工事的加固,难道没有他们的功劳吗?”
他顿了顿,拐杖重重顿地:
“我们不能因为恐惧,就失去判断是非的理智,更不能将无辜者当成宣泄愤怒的靶子!这不是我们霍普村待客之道,更不是生存之道!”
欧文长老在村中素有威望,他的话让一部分村民冷静下来,面露愧色。然而,凯勒看着欧文长老维护外来者的样子,看着他即将平息这场他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敌意,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感觉体内的那股“力量”在蠢蠢欲动,低语仿佛再次在脑海边缘响起,充满了怂恿。
阻碍……清除他……
当晚,夜色深沉。欧文长老独自一人前往村祠,准备进行晚祷。在穿过一片僻静的林间小路时,一道黑影从背后悄然接近。
凯勒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不正常的光泽,他体内的力量奔涌着,让他动作迅捷而无声。他没有使用猎叉,而是用一柄随手捡来的、边缘锋利的石块。
过程很快,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第二天清晨,欧文长老的尸体在小路旁被发现。
他的死状……很“巧合”。伤口粗糙,像是被某种野兽撕咬抓挠过,但又夹杂着利器切割的痕迹,周围还散落着一些不属于本地野兽的,带着怪异污秽的爪印。
而在不远处的泥地上,有人发现了一个模糊的、带有独特网格状纹路的脚印——那种纹路,村民们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编号0214的克里格士兵的军靴底。
凯勒站在悲愤的人群中,指着那个脚印,声音因为“悲痛”而颤抖,眼神却冰冷如铁:
“看!是那个外来者!他杀了欧文长老!他果然是个带来死亡的灾星!”
真正的污蔑,此刻才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了那两位百口莫辩的外来者。恶魔的低语在凯勒心中化为了满足的叹息,一颗充满仇恨与扭曲的棋子,正完美地执行着它的意志。
柴房内,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外面村民隐约传来的愤怒叫嚷和“交出凶手”的呼喊,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乌尔里克靠坐在草席上,眉头紧锁,他那张通常带着温和线条的脸庞此刻写满了忧虑。
“我们不能这样坐视不理,”
他声音低沉,但语气坚定,
“误会必须被澄清。欧文长老因我们而死,这已是悲剧,若因此引发更大的冲突,更是罪过。”
他看向农博特,眼神中带着恸哭者特有的,对凡人的关切与责任感,
“我会尝试与他们沟通,解释清楚。总会有明事理的人。”
“沟通?”
农博特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站在门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躁动的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反复挑衅后沉淀下来的极致厌烦。
“这些天,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乃至公开的辱骂……我们沉默以对。结果呢?”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两把冰锥,刺向乌尔里克,
“他们变本加厉。现在,更是用一条人命来构陷。”
他抬起手,指向门外,动作僵硬而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
“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找到那个散布谣言的源头,那个叫凯勒的年轻人。他已经不止是愚蠢,而是怀着明确的恶意。”
农博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克里格人处理问题时常有的,冰冷高效的逻辑:
“我检查过现场,那个脚印,是我之前追踪他时无意中留下的。他看到了我,并且利用了这一点。他仇视我们,并且正在用最卑劣的手段毁灭我们。清除他,谣言不攻自破,至少,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农博特!”
乌尔里克低喝道,强忍着伤势试图坐直身体,
“你不能这么做!他们是人类,是我们的保护对象!杀戮同胞,尤其是被蒙蔽的同胞,绝非正道!这只会让我们坐实‘恶魔’的污名!”
恸哭者的信条深植于他的灵魂——热爱人类,守护人类,即使被误解,也应寻求救赎而非毁灭。
“保护对象?”
农博特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荒谬的嘲讽,
“他们现在想保护的是我们的尸体。你的‘正道’,在他们的恐惧和谎言面前,毫无意义。”
两人对视着,一个眼中是坚持与悲悯,一个眼中是冰冷与决绝。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战团信条,在此刻形成了不可调和的冲突。他们都坚信自己的方式是正确的,都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以各自理解的方式维护某种秩序。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外面村民的喧嚣更加刺耳。
最终,乌尔里克沉重地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农博特则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门缝外的光影,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