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念你伺候长公子辛苦,特意赏了你几瓶上好的药,还有几匹布料,让你好好调养身子。”
绿梅上前几步,伸手接过托盘,小心翼翼打开漆木盒子。
一看之下,心头一沉。
药是寻常的活血膏,药膏颜色发暗,闻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分明是药房里最普通的那种,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布料更是灰扑扑的,颜色陈旧,边角还有些发黄。
显然是压箱底的老货,放了不知多少年,如今才翻出来充数。
稚鱼装作没听出话里的讽刺,缓缓从榻上起身。
她微微低头,轻轻福了个礼,声音柔和。
“奴婢谢夫人赏识,愿夫人早日安康。”
“你确实该谢夫人。”
白荷冷笑一声,语气陡然转冷。
“没她抬举,哪有你今日的体面?别忘了你是谁,也别忘了你从哪儿来。”
她嘴角一撇,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夜里睡不踏实,老是惊醒,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药汤,却总不见起色。”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稚鱼脸上,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
“可身边的人,个个笨手笨脚,端个茶都能洒出来,擦个身都怕弄疼她。没有一个能让她安心的。”
她话锋一转,终于点明来意。
“夫人念着你以前伺候得周到,手巧心细,最懂她的习惯。想着让你过去陪几天,也好全了当初的主仆情分。”
“你如今得了通房的身份,去正经主母跟前尽点心,本就是该当的。你总不会推脱吧?”
绿梅一听这话,立刻急了,顾不得礼数。
“白荷姐!我们姑娘伤口还没好利索呢!大夫说了要静养,不能劳累,更不能吹风受寒!”
“正因她自己也病着,才更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白荷眯起眼,唇角微微上扬,却透着冷意。
“怎么,莫非是得了公子几分宠爱,就忘了自己是谁?连夫人都指使不动了?你可别忘了,你再得脸,也不过是个通房丫鬟,骨头轻了不成?”
这话一出,谁敢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紧张。
稚鱼垂下眼,睫羽微微颤动。
片刻后,她再抬起来时,眼中已无波澜,嘴角已经弯起温顺的笑。
“姐姐说得是。能服侍夫人,是奴婢的福分,岂敢推辞?我这就去收拾,立刻过去,绝不敢耽搁。”
“那就有劳你快些,夫人等得心焦。”
白荷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屑。
她说完,甩下袖子,扭身就走,裙裾翻飞。
主母之命,哪怕带着羞辱,也是不可违逆的。
绿梅跺着脚,声音发抖,眼眶泛红。
“姑娘!你怎么就答应了?她这是故意羞辱你!你若不去,还能搏个清白立场,可你这一去,岂不是任人拿捏?你……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
“我不去,她正好在王妃和公子面前挑拨,说我目中无人,不敬主母,甚至说我不安本分,仗着公子宠信肆意妄为。”
稚鱼缓缓开口。
“到时候,一句‘不知规矩’,就能让我万劫不复。你忘了上个月被撵出去的春桃了吗?只因多看了公子一眼,就被说成心怀不轨。”
通房丫鬟,终究是奴才。
主母一句话,哪有不听的理?
身份如纸薄,命如浮萍,随波逐流,不得自主。
稚鱼慢慢站直身子,肩背挺直。
她挑了件旧得褪了色的青灰色长褙子,布料粗糙。
她不知道沈晏礼现在对姜露兰是恨是忍,是厌是念。
姜露兰是将军府的嫡女,出身高贵,门第显赫。
而她稚鱼,不过是从陪嫁丫鬟一步步爬上来的。
哪怕如今得宠,也难掩出身的卑微。
她不能露一点骄纵,不能显一丝得意。
只能咬牙把委屈咽下去,咽进肚里。
她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是姜露兰容不下人,心胸狭隘,妒忌成性,不是她稚鱼抢着往上爬。
姜露兰住在偏院,原先热热闹闹的大红喜帐早被换下,换成了素净的白纱和淡青摆设。
胭脂也盖不住那份憔悴,眉宇间透着怨气不甘。
见稚鱼进来,她连句虚伪的问候都省了,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跪下。”
稚鱼默默跪在地上,头低得几乎贴到膝盖。
她的脊背微微弓起,肩头微微颤抖。
脖子上那些疤痕早就结了痂,新长出来的粉肉泛着不自然的淡红色。
与周围白净细腻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姜露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上,心里不但没半分怜悯,反倒更烦了。
这些伤,就是沈鹤鸣偏心这丫头的铁证!
否则,一个奴婢,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又怎会在他眼皮底下活下来?
“瞧你这副模样,装可怜给谁看?”
她嗓音沙哑,带着几分刻意的刻薄。
“死了爹也没见你这么蔫吧,整日低眉顺眼的,连哭都懒得哭一声。现在倒好,跪在这儿,头低得快钻进地缝里,是不是琢磨着,等会儿跑去长公子那儿哭诉?博他一句心疼?”
“奴婢不敢。”
稚鱼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唇抿成一条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最好真不敢。”
姜露兰冷笑一声,眼角微微上挑,透出一股阴冷的快意。
“白荷,把那盆水端来。”
白荷赶紧应声,小步快走地端来一盆冷水。
那水是从井里刚打上来的,盆沿上结着薄霜。
冰块还没化完,漂在水面上。
旁边还放着个浅青色的布包,用细绳仔细扎好。
里头堆着几件女人贴身的绣花小衣,颜色娇艳,丝线闪亮。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物件。
“这些都是我嫁妆里的云锦里衣,金贵得跟命似的。”
姜露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件大红肚兜的边缘。
“下人们手粗,洗坏了我心疼。本来是准备穿给长公子瞧的,颜色衬肤,花样也喜庆。看你伺候得还算周到,让你开开眼,也无妨。”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以前给我缝衣裳,手最巧。一针一线都不含糊,连绣线的颜色都挑得比我还认真。洗衣这活儿,想必也不在话下。今天,这些全归你了。过几天就要穿,别让我等。少一件,缺一角,都算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