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着手挑了点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凑近稚鱼的脖颈。
指尖刚触到那片灼热的红痕,稚鱼便嘶地倒吸一口气。
药才涂完,外头就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稚鱼姐姐?你在里头吗?”
是三小姐沈玉莹。
画屏赶紧去开门,顺手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渍。
门一开,沈玉莹便急急地冲了进来,小脸皱成一团。
“姐姐!我听下人说昨晚的事了,他们讲得乱七八糟,可我都听见了,你被热茶泼到了,是真的吗?你疼不疼?有没有伤着哪儿?要不要请大夫再来看看?”
稚鱼刚要起身行礼。
她立刻扑上来一把按住她瘦削的肩头。
“别动!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伤,你都这样了还讲什么礼数!在我面前,你永远是我姐姐,不必拘这些虚礼!”
她一边说着,一边连忙掀开随身带来的描金食盒,从中取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白玉小瓶。
瓶身温润泛光,雕着细致的莲花纹样,一看便是贵重之物。
她不由分说,硬塞进稚鱼手里。
“这是我祖母亲手交给我的雪蛤玉露膏,专门用来治烫伤的,宫里御医都说好!抹了之后不仅止痛消肿,连疤都不会留!你快用!千万别信那些外面大夫随便开的糊弄人的药,那是耽误病情!”
“三小姐,这太珍贵了,奴婢哪配用老祖宗亲自赏赐的东西……”
稚鱼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瓶,心头一震,连忙推拒。
“这是您祖母的心意,应当留给您自己备用,奴婢这点小伤,实在担不起如此厚赐。”
“哎呀,别跟我扯这些客套话!”
沈玉莹瞪圆了眼,气鼓鼓地跺了下脚。
“祖母天天给我这个那个,说什么哄我开心!可我心里明白,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与其堆在匣子里蒙尘,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用!你是我姐姐,我给你是应该的!难道你还非要等我求你才肯收下不成?”
她咬着唇,声音低了下去。
“你受的罪,真让人火大。大嫂太过分了,明知道你是新妇,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端来滚烫的茶水,这不是存心羞辱吗?大哥他……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一句话不说,连替你讨个公道都不敢!我真想冲去骂他一顿!看他还能不能继续装聋作哑!”
稚鱼听着,心头一暖,眼眶微微发热。
可那暖意深处,又泛起一丝酸楚。
这世间,终究还有人在乎她,愿意为她不平,愿意护她周全。
可也正因如此,这份温暖才显得格外沉重。
她轻轻拍了拍沈玉莹的手。
“不怪长公子。是我自己笨手笨脚,走路时没注意脚底,撞翻了铜壶,滚烫的水泼了一身。好在没伤到筋骨,只烫了皮肉,养两天就好了,真的不妨事。”
她微微倾身,拉着三小姐在榻边坐下。
“你别气,也别担心。我早就习惯了这点小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脸色也好,气色也好,哪里像受了伤的人?”
“这叫小伤?”
沈玉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微微发颤,抬起手指,指着她脖颈侧边那道尚未消退的红痕,眼里满是心疼。
“我听院子里的丫头偷偷说……说是你为了替长公子挡下那盆热水,才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她还说,王妃当时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连一句慰问都没有!”
“别听她们胡咧咧。”
稚鱼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话锋忽地一转,她轻声问道:“三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若是被王妃撞见你总往这偏僻的东厢房跑,怕又要说你不懂规矩、不知分寸了。你年纪还小,这些闲话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我才不怕!”
沈玉莹猛地一跺脚,倔强地扬起头来。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二姐拿到了百花宴的请帖,转头就装作不认识你?昨日我去她院子里探她,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劝我少跟你来往,说什么通房丫头出身低微,沾染久了,怕连累我的前程!我一听这话,气得直发抖!我甩袖就走,再不肯多看她一眼!”
稚鱼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沈玉灵这是典型的借力上位、翻脸不认人。
从前在府里处处受压,见她能帮着在长公子面前说上话,便曲意逢迎,嘘寒问暖。
如今攀上了王府内眷的高枝,拿到了百花宴的帖子,立刻就将她弃如敝履。
不过,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袖中悄悄藏起的那张药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那药方可是从二小姐贴身的匣子里偷换出来的。
真伪难辨,牵连甚广。
只要它还在她手里,沈玉灵就不敢明目张胆地撕破脸。
“你二姐也是为你好。”
稚鱼依旧语气温柔,声音低缓。
“她顾虑多,怕你跟我不当心走得太近,惹来闲话。这份心意,虽然冷了些,倒也不算全无道理。”
“我才不管什么好不好的!”
沈玉莹气鼓鼓地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绣得极为精致的小香囊。
她一把将香囊硬塞进稚鱼掌心。
“这是我娘临走前留给我的安神囊,说是可以安神定魄,驱邪避秽。里面装了上等的薰衣草、沉香,还有合欢花的花瓣,都是宁心静气的好东西。你晚上睡觉时戴着,一定睡得踏实些,别总做噩梦,也别总想着那些糟心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叽叽喳喳地聊起别的话题。
“真没想到,大哥竟替我讨了张百花宴的帖子!我娘走后,我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邀请了。可今年不同了,听说宫里特别热闹,满京城的贵公子、名门闺秀都要去!穿得花团锦簇的,比花还好看!”
“我还听说,今年的彩头格外贵重,是西域进贡来的火狐狸皮。宴会上还设有才艺比试,谁的琴棋书画出众,谁就能得此珍宝。可惜你受伤了,不然我真想拉你一块去!你弹得一手好琵琶,若你去了,谁还能比得过你?”
稚鱼听了,只是轻轻一笑。
一个通房丫鬟,哪配踏进那种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记得前世,这百花宴的请帖,根本没她的份。
那时她还在灶房打杂。
而这一世,命运却悄然多了一张请帖。
虽不是她的,但,未必不能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