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本,全是私底下在城中悄然流传、却被士族人家视为大忌的禁书。
若是这些书被人“偶然”翻出。
哪怕与沈璐芸毫无关系,也会立刻被有心人利用。
她的贤淑端庄之名将顷刻崩塌,沦为府中笑柄。
而设计这场栽赃的人,恐怕正是那个庶妹沈玉婉。
上一世,沈璐芸生辰那日。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如云。
她身边的丫鬟跳出来,指证她与府中一位小厮私通。
书证物证全齐,不容辩驳。
她跪在堂前,泪流满面,哭着喊冤。
可没人信她,连她最亲近的母亲也只是垂着眼。
王妃震怒,当场摔了茶盏,命人将她打入偏院。
当夜,她便被禁足,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连丫鬟都被换了。
三天后,王妃一声令下,竟匆匆把她嫁给了一个远房表哥。
那人嗜赌成性,终日流连赌坊与青楼,名声极差。
她被抬进那座破败宅院的当晚,便被对方拳打脚踢。
原来如此。
稚鱼默默把那本册子拢进宽大的袖口。
她转身朝外走,仿佛方才所见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老天爷真给她送了块饼。
她正愁怎么接近这三小姐,如今机会,就这么明晃晃地送上门了。
她刚踏上主道,忽听得前方传来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就看见沈晏礼板着脸,大步朝她走来。
还没等她出声请安,一个丫鬟猛地从廊下冲了过来。
是小公子沈晏弘身侧的春眠。
“停!”
春眠横在俩人中间。
她指着稚鱼身上那件月白色绣兰云锦裙。
“王妃昨儿亲口说了,把这件衣裳赏给我了!你一个贱婢,也敢穿?快点脱下来!”
她仗着有沈晏弘与王妃撑腰。
平日里跋扈惯了,压根没把稚鱼当回事。
一个连正式名分都没有的下人,也配穿云锦?
连沈晏礼的脸色,她都敢晾在一边。
稚鱼心里门儿清,知道这是有人指使,想当众羞辱她,也清楚这件衣裳根本未曾赏出。
可她面上却装出慌乱,往后一缩,脚步踉跄,躲到沈晏礼的身后。
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一揪。
春眠见状,不但没收敛,反而更来劲。
“呸!爬床的贱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配穿云锦?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福薄命浅的东西,穿这料子是折寿的!”
“滚开!”
沈晏礼忍了好久的火。
他眉峰一凛,抬脚就是一脚。
那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连退几步,嗷的一声飞出去,后背狠狠撞上青石栏。
沈晏礼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一把攥住稚鱼的手,带着她转身就走。
身后小厮吓得面如土色,托盘里的点心洒了半盘,也不敢去捡。
回到院子,他猛地挥手。
“都出去。”
所有下人立刻低头退下。
砰地一声,他亲手甩上门,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公子。”
稚鱼凑上去,仰头看他,伸手帮他褪下外袍。
他沈晏礼的女人,穿得还不如一个奴才?
这是打他的脸,更是打整个沈家主支的脸。
稚鱼却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没事的,这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春眠是吧?
她记住了。
这账,迟早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她伸手握住他砸在桌上的拳头。
“公子,我不在乎名分,也不图这些身外物。”
“金银珠宝也好,亭台楼阁也罢,于我而言,都不过是浮云。我只求能留在你身边,哪怕没有名分,哪怕只是个没名没姓的丫鬟,每日为你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我也心甘情愿。”
她顿了顿,眼帘微微垂下。
“方才在外头,我路过回廊时,碰到一位小姐。她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襦裙,说话温温柔柔的,不知是府里哪位?我初来乍到,怕哪天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惹出祸来。”
“璐芸?老三家的。”
沈晏礼嗤了一声。
“那是个什么人物,值得你去打听?府里的破事,阴私一堆,错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别管这些,也别问这些。”
果然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他只凭喜好行事,高兴了就哄你笑,不高兴了便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夜里,沈晏礼不知从哪淘来一堆稀罕玩意儿,琳琅满目地摆在紫檀木的小几上。
他兴致勃勃地非要拉着稚鱼玩。
她上辈子在深宅大院里当差,为了哄那个刁钻任性的小主子开心。
这些东西早被她玩得滚瓜烂熟,闭着眼都能拆解复原。
可这会儿,她故意装傻,眉头紧锁,手指笨拙地摆弄着九连环,左扭右拉却始终解不开。
“哎呀,怎么又卡住了?这东西也太难了!”
沈晏礼见状,笑得前仰后合,肩膀直颤。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九连环,握着她的手,亲自手把手地教她。
“笨啊,这样转,再轻轻一抽,瞧,解开了吧?”
笑闹间,少年的张扬藏都藏不住。
俩人对视,烛光摇曳。
“公子。”
她轻轻唤了一声,嗓音柔软。
“闭嘴。”
沈晏礼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他猛地低吼一声,一把将人扯进怀里。
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嘴,唇齿相碾。
等稚鱼累得眼皮沉重,沉沉睡熟了,他才缓缓松开手臂。
他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发丝。
而后轻轻挪开身子,小心起身。
他随手披了件外衫,赤着脚走到外间的小榻上坐下。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窗外翻入。
两人压着嗓音,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另一边。
幼白却憋屈得要命。
她被娘亲拽到书房,坐在硬邦邦的梨花木椅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账本。
“听着,傻丫头!收入是进来的钱,支出是花掉的!月底一算,多进少出是赚,账面上有余,多出少进就是亏!你怎么就听不懂?将来嫁了人,谁替你管这些?莫非还要我这个老太婆跟着你上夫家去?”
“娘,我真的看不懂……”
幼白声音发抖,嘴唇微微哆嗦。
“在大小姐的身边,不就是该绣花赏月、吟诗作画吗?谁要学这些烦人的算账?我只要穿得漂亮,说话得体,将来挑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为什么非要我记这些冷冰冰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