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内的烛火被穿堂风掀起,在石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吴煜蹲在一堆陶制谷仓模型前,笔记本摊在膝盖上,笔尖正随着刘邦的话在纸页上沙沙游走。他背后三步远的位置,陈教授正用软毛刷清理一方青铜量器,毛刷扫过铭文时,偶尔会发出极轻的声,像极了秋夜落在瓦当上的雨。
朕初入关中时,咸阳城的米价涨到一石万钱。刘邦的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龙袍褶皱间浮动着暗金色的光,百姓吃榆树皮,啃草根,连骊山刑徒都饿得砸开了陶窑。那场景,比鸿门宴上的剑刃还扎心。
吴煜的手指顿在纸页上。他想起历史课本里轻飘飘的汉初经济凋敝,此刻突然有了温度。后来呢?他抬头,烛火在瞳孔里跳成两点星子。
刘邦屈指叩了叩身旁的陶仓,泥胎表面的粟米痕迹竟泛起淡淡金光。后来?后来萧何从秦宫搬来户籍簿,朕就对着那堆竹简想。治天下,得先让百姓有饭吃。他转身时龙袍带起一阵风,吹得吴煜额前碎发乱颤,减田租,十五税一;释奴婢,归田间;养战马的人家免徭役……你看这陶仓。他指节抵在吴煜面前的谷仓模型上,当年各郡县送粮入京,仓廪里的粟米堆得冒尖,新米压着旧米,能从长安排到洛阳。
陛下说的是文景之治的基础?吴煜突然想起什么,笔尖重重戳在纸上,洇开个墨点,可《汉书》里说孝惠高后时仍民无盖臧,这中间……
史书是文人写的。张良不知何时转到吴煜右侧,羽扇轻摇间带起几缕清凉,陛下说的是高祖八年始行的复故爵田宅令。关中大饥那年,朕随陛下开了敖仓,把军粮分作三份。两份给百姓,一份掺着槐树叶熬粥。他俯身看向吴煜的笔记本,玉冠上的流苏扫过纸面,小友记的十五税一是对的,但要补一句:若遇水旱,郡县可报廷尉,免其租税之半。
吴煜的后颈泛起细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笔下的不是铅字,是两千年前晒得黝黑的农夫在田垄上擦汗时,听到县吏敲着木铎喊今年灾年,税减七成;是织机前的妇人数着手里的布帛,算着能换多少盐铁;是城墙根下的老卒摸着新领的粮票,眼眶发红。那些被史书省略的温度,此刻正从刘邦的龙袍褶皱里,从张良的羽扇风里,簌簌落进他的笔记本。
陛下,那商业呢?吴煜翻了页,指尖划过刚记的铁犁牛耕普及我记得《史记》说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可后来又有开关梁,弛山泽之禁
小友问得好。刘邦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烛火,朕刚当皇帝那会儿,看商人穿着丝绸招摇过市,确实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囤粮居奇,把米价炒到天价,百姓饿得啃观音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