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门光华敛去时,林晚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天地。
脚下是温润的青玉石板,绵延成宽阔街道,石板缝隙间却渗出缕缕似真似幻的灰雾。街道两侧,楼阁林立,飞檐勾连,有雕梁画栋的仙家宫阙,亦有粗犷古朴的巨石殿堂,甚至能看到几座完全由水晶般透明材质构筑、内里光影流转的奇异建筑。
但这些建筑大多门窗紧闭,只有零星几处亮着灯。更诡异的是,整座城池寂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虫鸣,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多了几分陈旧书卷的气息。
抬头望天,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柔和却来源不明的青白色天光均匀洒落,照亮这座不知方圆几许的巨城。极目远眺,城池边缘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气中,雾气缓缓翻涌,仿佛活物。
“此地便是‘墟界·未央城’。”云信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素手轻拂,一道微不可察的云气涟漪荡开,将三人周身笼罩,那无处不在的灰雾便被隔绝在外,“所谓‘墟界’,乃上古大战后残留的空间碎片、陨落大能的内景残骸、乃至破碎法则交融形成的‘夹缝世界’。此地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规则亦有些许异常。”
墨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指尖一缕灰色气流探出,接触到的灰雾立刻如避蛇蝎般退散:“有趣。这雾气并非灵气,也非死气,倒像是……‘存在’与‘虚无’之间的中间态。长期接触,恐会侵蚀修士对真实世界的感知。”
云信子颔首:“墨渊道友好眼力。故未央城中,若无特殊护身之法,不可久留。我等需在一日内办完事情离开。”
她引着二人沿主街前行。街道空空荡荡,但林晚以星辉加持的神识却能隐约感知到,两侧建筑内,似乎藏着不少气息,有的晦涩深沉,有的锋锐外露,更有几道带着明显的非人特质,皆在暗中观察着新来的访客。
“未央城是多方势力在墟界设立的隐秘交易点和情报站。能来此处的,至少也是元婴修为,或是背景深厚之辈。”云信子传音解释,“今日因那‘星门’开启,来的人比平日多些。秘会地点在前方的‘万象楼’。”
正说话间,前方街道转角处,忽有喧哗声传来。
三人走近,只见一座形似倒扣巨碗的黑色建筑前,围拢着十余人。这些人装束各异,气息驳杂,显然来自不同势力。他们围观的焦点,是地上瘫坐的一名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老者。
老者衣衫褴褛,怀里死死抱着一块布满裂痕的暗红色石板,口中喃喃不休:“……不能给他们……不能……星门……钥匙……大恐怖……”
他身旁,站着三名身着统一制式黑袍、胸口绣有金色天平纹章的修士,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神色冷峻:“古老头,我家主人已付过定金,这东西该交货了。莫要自误。”
“不!不卖!你们是‘播种者’的走狗!我看出来了!”老者突然尖叫,抱紧石板就想往人群里钻。
那中年人眼中寒光一闪,屈指一弹,一道漆黑如墨的细针无声射向老者后心!针上附着的阴毒法力,足以瞬间湮灭元婴修士的元神!
围观者大多漠然,少数面露不忍却也未出手。
就在黑针即将及体的刹那——
“叮。”
一声轻响,如玉石相击。
黑针在距离老者三寸处骤然凝滞,随即表面浮现无数细密裂痕,崩散成虚无。
中年人脸色一变,霍然转头。
林晚收回点出的手指,指尖一缕淡金色星辉缓缓消散。她神色平静:“买卖不成,便要取人性命,阁下未免太过霸道。”
墨渊则干脆抱着胳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中年人胸前的金色天平纹章。
中年人目光扫过林晚,又瞥见她身旁气度不凡的墨渊和云信子,眼神微沉:“几位面生得很。这是‘天秤会’的内部事务,奉劝莫要多管闲事。”
“天秤会?”云信子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妾身记得,未央城的规矩是‘城内禁止私斗,交易需双方自愿’。何时成了‘天秤会’的一言堂?”
此言一出,周围人群中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显然,这天秤会在此地名声并不太好。
中年人脸色一阵青白,正待发作,他身后一名同伴忽然扯了扯他衣袖,低声传音几句。中年人神色微变,深深看了云信子一眼,又忌惮地扫过林晚和墨渊,终于冷哼一声:“古老头,今日算你走运。我们走!”
三人转身迅速离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瘫坐在地的老者这才缓过气,挣扎着爬起来,冲着林晚三人胡乱作揖:“多谢……多谢三位前辈救命……”
林晚摆摆手,目光落在他怀中那块暗红色石板上。石板约二尺见方,厚三寸,表面裂纹密布,但透过裂缝,能看到内里镌刻着极其复杂古老的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板中心,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大小的凹陷,形状……竟与她识海中那道星门传承的某个核心符纹,有七八分相似!
老者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将石板抱得更紧,眼神惊惶。
云信子上前一步,语气温和:“老人家莫怕。我等并非强取豪夺之人。只是见此石板纹路古奥,似与失传的‘古传送阵’有关,心生好奇。不知老人家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说‘天秤会’是‘播种者’走狗?”
老者迟疑地看了看三人,见他们眼神清澈,不似作伪,又想到刚才救命之恩,终于压低声音,颤巍巍道:“这石板……是小老儿百年前,在一处崩塌的古秘境废墟里捡的。本来一直当个念想,前些日子却突然有几个人找上门,硬要买,出的价码高得吓人……小老儿起初心动,可后来偶然偷听到他们谈话,说什么‘献给播种者大人’‘开启最终之门’……吓得我连夜就跑来未央城,想找个识货的卖了,远离这是非,没想到他们追到这里……”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恐惧更甚:“那几个人,身上就有刚才那种金色天平标记!他们肯定是‘播种者’的手下!”
林晚与墨渊、云信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这“天秤会”果然与“播种者”有关联,而且他们在收集与古星门相关的物品,动作越来越急切。
“老人家,此物留在你手中,恐是祸非福。”云信子轻声道,“不若由妾身作保,将此石板售予这位林晚道友。她精通星辰阵法,或能破解其中奥秘。所得灵石,足够你在任何一处安稳星域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老者看了看林晚,又看了看云信子,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好!小老儿信得过仙子!这石板……我卖了!”
交易完成,老者千恩万谢地捧着灵石匆匆离去。
林晚将暗红色石板收入储物戒指,指尖拂过表面纹路,那沉寂的星门传承竟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
“看来,此行不会无聊了。”墨渊笑了笑,目光投向街道尽头那栋最为巍峨、灯火通明的九层楼阁,“‘万象楼’到了。真正的秘会,怕是已经开场。”
万象楼前,两名气息沉凝、堪比元婴后期的金甲卫士分立左右,面无表情地查验着每一位进入者的邀请信物。
云信子取出一枚巴掌大小、形似流云的玉符,卫士验看后,恭敬退开。
踏入楼内,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与外面的死寂截然不同,楼内大厅宽敞无比,足以容纳千人。此刻已坐了六七成满,服饰各异、种族不同的修士三两成群,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灵茶香气、丹药气息,以及若有若无的法则波动。
大厅正前方是一座白玉高台,台上空无一物。二楼以上则是环绕大厅的雅阁,以珠帘或屏风隔开,显然是为身份更尊贵的客人准备。
云信子领着二人径直上了三楼,进入一间位置极佳、正对高台的雅阁。阁内布置清雅,设有隔绝探查的阵法,从内可清晰看到外面,从外却难窥内里分毫。
“秘会分两部分。”云信子坐下,亲自斟茶,“前半是自由交易,后半是几大势力联合主持的‘鉴宝会’,据说此次有几件与‘古星门’和‘虚空遗藏’相关的重宝出现。‘播种者’的人,必定会到场。”
她话音刚落,下方大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行五人,缓步而入。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锦绣华服、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手中把玩着一枚龙眼大小的金色宝珠。身后四人,皆作仆从打扮,但气息凝练,眼神锐利,显然修为不俗。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青年胸前,佩戴着一枚精致的、以星光蓝宝镶嵌而成的——天平徽记。
“天秤会少主,司徒衡。”云信子眸光微凝,“他竟然亲自来了。”
那司徒衡似有所感,抬头望向三楼雅阁方向,视线仿佛穿透珠帘,在林晚三人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笑意更深,微微颔首致意。
随即,他带着随从,在众人或敬畏或忌惮的目光中,走向大厅最前排的预留席位。
林晚能感觉到,怀中储物戒内的那块暗红色石板,此刻正微微发烫。
而识海中的星门传承,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震动。
仿佛在提醒她——
真正的危险,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