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的日子,当时间有了刻度,反而过得飞快。
第一年的末尾,张启云已能在黑暗中视物如昼。不是眼睛的变化,而是“炁”的感知越发敏锐——他能通过物体散发的炁场,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轮廓,比肉眼所见更加立体、细致。
玄机子对此的评价是:“心眼初开,算是玄术入门了。”
这一年,他完成了《筑基篇》的全部内容,开始学习《玄术初解》。玄术不再是简单的感知和画符,而是涉及阴阳五行变化、简易阵法布置、基础卜算推演。
同一时间,他的医术在老王和玄机子的双重指导下突飞猛进。医务室里,他已经能独立处理大多数常见病症,甚至在一些疑难杂症上,能提出连老王都想不到的见解。
武道修行上,混元桩从每日两个时辰增加到三个时辰。真气在体内运行越发顺畅,十二正经已经通了八条。混元拳的十二式练得炉火纯青,随手拈来皆是招式。
但最大的变化,是心境。
那个曾经为情所困、意气用事的富家少爷,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渐渐沉淀。他学会了静,学会了忍,学会了在复杂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判断。
疤面刘那次事件后,副狱长再没有找他麻烦。据陈文打探到的消息,是玄机子“找副狱长谈了谈”。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从此副狱长见到玄机子时,态度恭敬得像个学生。
张启云没有追问,只是更加刻苦地修炼。
他每个月会给家里写一封信,父母回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但他从字里行间能感觉到,家里的情况并不好。母亲的信中偶尔会透露出疲惫,父亲的笔迹越来越颤抖。
至于林晚晴,第一年还每月来探视一次,每次都哭得梨花带雨,说着等他出去。但渐渐地,探视频率从每月变成两月一次,又变成三月一次。信也写得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短。
张启云没有责怪。玄机子说过:“世间情爱,多如朝露。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万中无一。”
他只是默默收起那些信,继续自己的修行。
第二年的春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监狱里爆发流感,短短三天,上百名囚犯病倒。医务室人满为患,老王和仅有的两名助手忙得焦疲力竭。
张启云主动请缨,在放风区临时搭建了诊疗点。他结合玄术诊断和医术治疗,效率奇高——望炁识病,针药并施,一人一天能处理五十多个病人。
最棘手的是几个重症患者,高烧不退,呼吸困难。监狱医院已经饱和,转院手续繁琐,眼看就要出事。
张启云冒险使用玄机子刚教他的“引炁驱邪”之法。这是玄术与医术的结合,以自身真气为引,引导患者体内正炁驱散病邪之炁。
方法有效,但对施术者消耗极大。连续治疗三个重症后,张启云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玄机子找到他时,他正靠在墙边喘息。
“胡闹!”玄机子少有的动怒,“引炁驱邪,至少需要筑基后期的修为才能施展!你现在只是筑基中期,强行施术,反噬起来足以毁掉你的根基!”
张启云虚弱地笑了笑:“但他们快不行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生机在流逝。”
玄机子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蜡封的药丸:“服下,调息。”
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润浩大的药力瞬间遍布全身,不仅补充了消耗的真气,还让经脉更加坚韧。
“这是……”张启云震惊。
“纯阳丹,用三味至阳药材炼制,老夫也只剩三枚了。”玄机子说,“现在不是珍惜的时候,继续救人,老夫为你护法。”
那一周,张启云救治了超过三百名囚犯。流感被控制在东区,没有蔓延到其他监区。狱方为此给他记了一个嘉奖,刑期有望减短三个月。
更重要的是,他在监狱里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止是囚犯,连狱警们见了他都会点头致意。那个曾经被人欺凌的“7436”,如今是公认的“张医师”、“张先生”。
老王在一次诊疗结束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你出狱后要是开诊所,一定火。”
但张启云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二年秋天,他突破到筑基后期。十二正经全部贯通,真气能在体内完成大周天循环。混元拳的威力大增,一拳击出,能在三米外的沙袋上留下清晰拳印——这是明劲初期的征兆。
玄机子却警告他:“莫要急着突破明劲。你进步太快,根基还不够扎实。接下来半年,不许再练真气运行,专心打磨身体,练习拳法招式。”
张启云依言而行。每天除了站桩,就是反复练习混元拳十二式,每一式拆解成数十个细微动作,追求极致的精准和流畅。
枯燥吗?当然。
但他耐得住寂寞。三年的刑期已经过半,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脱胎换骨。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意志、眼界。
他开始阅读玄机子收藏的古籍。不是修炼功法,而是历史、哲学、兵法、医典。玄机子说:“武道修行到最后,是心性的修行。不通古今,不明事理,终究是个武夫。”
张启云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他第一次知道,华夏有五千年的玄术传承;第一次了解,武道修行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第一次明白,医术不仅仅是治病救人,更是对生命本质的探索。
冬天,他迎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死考验。
不是与人争斗,而是修炼时走火入魔。
那天他练习玄机子新教的“观想之法”——在脑海中观想日月星辰,引星辰之力淬炼精神。这本是玄术修行的进阶法门,需要心性极为稳定才能尝试。
起初很顺利,他能清晰“看见”脑海中的星空,感受到微弱的星辰之力渗入识海。但不知怎的,思绪忽然飘到了林晚晴身上,想起了她最后一次探视时躲闪的眼神,想起了陈文打探到的消息——林家开始为她安排相亲。
心神一乱,观想的星空瞬间崩塌。想象中的星辰之力变成狂暴的能量,在识海中横冲直撞。
张启云闷哼一声,七窍同时渗血,身体剧烈颤抖。
玄机子正在打坐,感应到异常,瞬间出现在他身边。一指点在他眉心,浩瀚的真气强行镇压住暴走的能量。
“静心!凝神!意守丹田!”玄机子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张启云识海中响起。
张启云咬牙坚持,调动全部意志,引导狂暴的能量回归丹田。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经脉中穿刺。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稳住状态,缓缓收功。
睁开眼时,他看到玄机子苍白的脸和关切的眼神。
“老先生的旧伤……”他注意到玄机子手指微微颤抖,那是过度动用真气压制阴毒反噬的征兆。
“无妨。”玄机子摆手,“倒是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轻则精神受损,变成白痴;重则经脉尽断,武功全废。”
张启云低头:“弟子知错。”
“错在分心。”玄机子语重心长,“修行之路,最忌心有挂碍。你心中还有未了的尘缘,还有放不下的执念,这是你最大的心魔。”
那天晚上,师徒俩第一次深入谈心。
张启云说起自己的过去,说起张家和林家的交情,说起为林晚晴顶罪的经过,说起父母的现状,也说出了心中的困惑——他做的到底值不值得?
玄机子静静听完,只说了一句话:“值不值得,不是看过去,而是看未来。”
“未来?”
“你若因这段经历而沉沦,便不值得;你若因此觉醒、成长、蜕变,便值得。”玄机子看着他,“世间万物,皆有两面。祸福相依,善恶相生。重要的是,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张启云若有所思。
“你还有一年半出狱。”玄机子继续说,“这一年半,老夫会传你全部基础。出狱后,路要你自己走。记住,玄术、医术、武道,都只是工具。用它们做什么,取决于你的本心。”
从那天起,张启云的修行进入新的阶段。
不再只是追求力量的提升,而是开始思考修行的意义,思考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他开始在医务室推行“预防为主”的理念,教囚犯们基础的保健知识,组织简单的锻炼活动。这在其他监狱可能是天方夜谭,但在这里,因为他的威望,居然推行得很顺利。
他甚至向狱方建议改善囚犯的饮食和卫生条件,出乎意料地得到了部分采纳。虽然只是很小的改进,但囚犯们的健康状况确实有所提升。
老王私下对他说:“小子,你在这儿做的事,比外面很多医生都有意义。”
第三年的春天,张启云在玄术上有了突破。
他能通过观察一个人的炁场,判断其近期的运势和健康状况;能布置简单的聚炁阵,帮助重伤员加快恢复;甚至能进行基础的卜算,虽然准确率不高,但已经让陈文等人惊为天人。
一天,陈文神神秘秘地找到他:“张兄弟,我查清楚当年那件事了。”
张启云心跳加速:“说。”
“撞人那晚,林晚晴确实喝了酒,但不多,血液酒精浓度刚过线。”陈文压低声音,“关键是,那个被撞的工人,当晚的行踪很可疑。他本不该出现在那条路上,而且,他当时身上带着五万现金。”
“什么意思?”
“我托外面的朋友查了,那工人叫李大山,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陈文说,“撞人前三天,他的账户突然收到一笔十万的汇款。撞人后,那五万现金不见了,应该是当场被撞飞了。”
张启云脸色凝重:“有人买通他?”
“很可能是。”陈文点头,“更巧的是,汇款账户虽然经过层层伪装,但最终追溯到林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公司。”
张启云握紧拳头。如果这是真的,那场车祸就不是意外,而是针对林晚晴的陷阱。而自己,傻乎乎地跳了进去。
“还有,”陈文继续说,“你入狱后,林家公司内部发生了权力变动。林晚晴的表哥林浩,现在已经是公司副总经理,手握实权。”
一切都串起来了。
“谢谢你,陈哥。”张启云真诚地说。
“客气啥,你救过我命呢。”陈文拍拍他的肩,“不过这些证据都不够硬,真要翻案,还需要更多。等你出狱后,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那天晚上,张启云练拳练到深夜。每一拳都带着怒火,每一式都充满力量。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人失去理智。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积蓄力量。
出狱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真相。
第三年的夏天,张启云迎来了最后一次突破的契机。
玄机子将他带到监狱最深处的一间废弃仓库——这是玄机子用特殊手段争取来的“闭关之所”。仓库中央,用朱砂画着一个直径三米的复杂阵法。
“这是聚灵阵,能聚集天地灵气。”玄机子说,“接下来三个月,你在这里闭关,尝试冲击明劲境界。”
张启云震惊:“老先生,您不是说我的根基还不够……”
“原本是不够。”玄机子看着他,“但这三年,你救死扶伤,积攒了不少功德。功德之力,最能稳固道心,夯实根基。再加上这聚灵阵,有三成把握。”
三成,不高,但值得一试。
闭关生活枯燥而艰苦。每日除了必要的进食和休息,全部时间都用来修炼。聚灵阵中的灵气浓度是外界的十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喝琼浆玉液。
第一个月,他将筑基后期的修为打磨到极致,真气充盈如江河,经脉宽阔坚韧。
第二个月,他开始尝试将真气外放。这是明劲的标志,也是最大的难关。真气离体后极难控制,要么消散,要么暴走。
失败了上百次后,他终于找到感觉——不是强行推出真气,而是“引导”真气自然流出,如泉水涌出地面。
第三个月的第十五天,深夜。
张启云盘坐在阵法中央,周身白气缭绕。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前,意念集中在三米外的沙袋上。
体内真气如受召唤,顺着手臂经脉涌向掌心。这一次,没有滞涩,没有暴走,真气离体后凝而不散,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劲。
“破!”他轻喝一声。
“砰!”
沙袋剧烈震动,表面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深达三寸。
成了!
明劲初期!
张启云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在黑暗中如两颗星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感再次提升,能听见十米外蚂蚁爬行的声音,能看清墙壁上最细微的裂纹。
更重要的是,他对真气的掌控达到了新的高度。真气如臂使指,不仅能在体内自由运行,还能离体伤敌。
玄机子在阵外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出关那天,张启云整个人气质大变。如果说之前是内敛的宝剑,现在就是出鞘的利刃。行走间龙行虎步,目光如电,不怒自威。
同牢房的光头三人,现在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不是害怕,而是那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压制,让他们本能地敬畏。
距离出狱还有三个月。
玄机子开始传授最后的知识——不是功法,而是经验,是教训,是修行路上可能遇到的陷阱和危险。
“明劲之后,每一重境界都难如登天。而且随着修为提升,你会接触到修行界的真实面貌——那里不仅有正道修士,还有邪修、魔道,有争夺资源的厮杀,有道统之争的阴谋。”
张启云认真聆听,将这些话牢记心中。
“你出狱后,有三件事要做。”玄机子说,“第一,回家看看父母,尽孝道;第二,查清当年真相,还自己一个公道;第三,寻找纯阳草,这是老夫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纯阳草……”
“纯阳草不仅能治老夫的伤,对你也有大用。”玄机子解释,“你体内已有纯阳真气的基础,若得纯阳草之助,可铸就纯阳道基,未来修行事半功倍。”
“弟子一定找到!”张启云郑重承诺。
最后三个月,张启云一边巩固明劲修为,一边整理三年所学。他将玄机子传授的知识分门别类,记在脑海中——玄术篇、医术篇、武道篇,还有杂学篇。
他也开始为出狱后的生活做准备。通过陈文的关系,联系到了几个外面的朋友,都是他曾经帮助过的囚犯的亲人,愿意提供初步的帮助。
至于林家,他暂时不打算联系。一切,等出狱后再说。
出狱前一周,林晚晴突然来探视。
这是她近一年来第一次出现。张启云隔着玻璃看她,发现她变了——更加精致,更加成熟,但也更加陌生。眼神中的愧疚少了,多了些复杂难明的东西。
“启云,你还有一周就出来了。”林晚晴拿着通话器,声音有些颤抖,“我……我让爸爸给你安排了工作,在林家公司做行政,虽然职位不高,但……”
“不用了。”张启云平静地打断她,“我自有打算。”
林晚晴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可是你刚出来,需要……”
“需要什么,我自己清楚。”张启云看着她,“这三年,谢谢你的探视。出去后,我们各自安好。”
林晚晴眼眶红了:“你……你是不是恨我?”
“不恨。”张启云说的是实话,“只是明白了,有些路,终究要一个人走。”
探视结束,林晚晴哭着离开。张启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静。
三年的苦修,不仅改变了他的身体和能力,也改变了他的心。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如今已是云淡风轻。
最后一天,玄机子将他叫到身边。
“这三年的师徒缘分,到此为止。”玄机子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佩,“这枚玉佩你收好,遇到修行界的人,出示此佩,或许能得到一些帮助。”
张启云双手接过玉佩,跪地叩首:“老先生传道授业之恩,弟子永世不忘。”
玄机子扶起他:“不必如此。你我相遇是缘,传授是分。只希望你记住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用好你所学,莫负了这一身本事。”
“弟子谨记。”
夜深人静,张启云躺在即将离开的床铺上,回顾这三年。
从那个雨夜顶罪入狱,到被欺凌,到遇见玄机子,到学习玄术、医术、武道,到突破明劲……
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恍如昨日。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三样东西——玄机子给的玉佩、自己画的第一张静心符,还有父母三年来写的所有信的摘要。
明天,他将走出这座高墙。
但这里永远改变了他。
凌晨三点,他最后一次在牢房中站桩。真气在体内运行,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
天亮时,他换上来时穿的衣服——已经有些不合身,肩宽了,腰细了,裤腿短了。
同牢房的三人默默看着他收拾。光头憋了半天,终于说:“张兄弟,出去后……好好过。”
张启云点头:“你们也是。”
狱警来带他时,整个东区的囚犯都扒在铁窗后看他。没有言语,只有眼神——有羡慕,有不舍,有祝福。
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过一道道铁门。最后一道门打开时,刺眼的阳光照进来。
张启云眯了眯眼,适应光线。
门外是自由的世界,也是未知的世界。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墙,转身,迈步。
步伐沉稳,目光坚定。
三年潜龙,今日出渊。
风起云涌的时代,正等待着他去闯荡。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