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傀消散后留下的,并非安宁,而是更加粘稠的死寂。那东西仿佛只是这片黑暗伸出的第一根试探的触须,被斩断后,整条甬道都仿佛“醒”了过来,以一种更隐晦、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表达着它的不欢迎。
空气更冷了,不是北方冬日那种干爽的冷,而是南方梅雨季浸入骨头的阴寒。水汽凝结成珠,从头顶倒悬的石笋尖端滴落,砸在积着浅水的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规律得让人心头发慌。这声音在扭曲的甬道里碰撞、回荡,有时听起来近在耳边,有时又仿佛来自很远的身后。
岩壁摸上去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散发着一股类似烂白菜和铁锈混合的沉闷气味。阿红不小心蹭到一下,那滑腻的触感让她立刻缩回了手,胃里一阵翻涌。
林逸手里的那块水晶薄片变得像一块冰,寒气丝丝缕缕地往他骨头缝里钻。里面的黑暗旋转得更快了,那些混乱的低语仿佛被水滴声吸引,也跟着有了节奏,时高时低,像无数人在他耳边用气声争吵、哭泣、狞笑。他必须紧紧攥着拳,用掌心那点微弱的温热对抗着,才不至于被这些声音拖进疯狂的深渊。
小七走在最前面,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除了水滴之外的任何细微声响。他总觉得,在那些湿滑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移动,不是实体,而是某种……视线。冰冷,贪婪,充满审视。
老吴手中的木质令牌依旧散发着那股沉静的凉意,像一块镇纸,勉强压住了队伍周围浮动的不安。但他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独眼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每一个看似平静的角落。
黑子显得异常焦躁,它不再低吼,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持续的、压抑的呜咽声,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身体微微弓起,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警惕。动物的本能告诉它,这里充满了看不见的危险。
甬道开始出现岔路,不是规整的分支,而是岩壁上裂开的一道道不规则缝隙,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往何处。每一次选择,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他们只能依靠老吴模糊的直觉和林逸手中水晶对那些充满恶意气息的微弱感应,来选择相对“干净”一些的路径。
就在他们穿过一段格外狭窄、需要侧身而过的裂缝时,走在前面的小七突然停住了,身体瞬间绷紧。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借着头灯的光芒,他们看到前方的通道顶上,垂落下无数细长的、暗红色的丝线,如同某种怪物的血管,微微飘荡着。丝线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半透明的液滴,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
“是‘血线蜈蚣’的巢穴,”小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东西剧毒,感知震动,一碰就炸窝。”
他小心翼翼地、以几乎毫米为单位地移动脚步,试图从那些飘荡的丝线缝隙中穿过去。林逸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学着他的样子,一点一点地挪动。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阿红背包上的一个金属扣,不小心轻轻蹭到了一根垂落的丝线。
嗡——!
那根丝线猛地一颤,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警报!刹那间,整个通道顶部都“活”了过来!暗红色的丝线疯狂舞动,紧接着,伴随着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无数只巴掌长、通体暗红、长满了细密足肢的蜈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岩缝中涌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摩擦岩壁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潮水般向着众人扑来!
“跑!”小七厉喝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蔽,短刀挥舞,斩断迎面扑来的几只,腥臭的体液溅射开来。
老吴将林逸往身后一拉,独臂义肢猛地砸向地面,激起的气浪暂时震飞了靠近的一小片蜈蚣。但数量太多了,根本杀不胜杀!
阿红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
林逸看着那汹涌而来的红色潮水,感觉手中的水晶薄片骤然变得滚烫!那些蜈蚣散发出的疯狂、嗜血的意念,如同最美味的饵食,刺激得水晶内的黑暗剧烈翻腾,低语变成了尖啸!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水晶猛地按向地面!
“滚开!”他嘶吼着,将所有的恐惧和决绝都灌注进去。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波纹以水晶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血线蜈蚣,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极度寒冷的墙壁,动作瞬间僵直,然后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细密的足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它们体表的暗红色迅速褪去,变得灰白,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与“活性”。
这股冰冷的波纹持续扩散,所过之处,疯狂涌动的蜈蚣潮如同被冻结的浪头,纷纷僵毙。剩余的蜈蚣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尖锐的嘶鸣,潮水般退回了岩缝之中,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灰白色的蜈蚣尸体。
通道内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林逸瘫坐在地,浑身脱力,手中的水晶仿佛一块千年寒冰,冻得他手掌发麻。他能感觉到,水晶里的黑暗更加浓郁了,那些低语中,似乎又多了一些代表着“死亡”与“冻结”的冰冷碎片。
小七收起刀,看着满地瞬间失去生命的蜈蚣,又看了看林逸手中那诡异的水晶,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忌惮的神色。
“你这东西……”他顿了顿,最终只吐出两个字,“……邪门。”
老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独眼中光芒闪烁,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前方的路,依旧被浓稠的黑暗包裹着,仿佛一张巨兽的嘴,等待着他们继续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