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沙刮脸,像砂纸在命上打磨最后一层釉。
林逸把铜镜反扣在胸口,镜背贴肉,让八分之六心跳与镜鼓倒计时同频——咚、咚、咚!每三下,镜面便浮出一条极细红线,沿镜缘爬行,像给贷款合同按指印。
阿红则俯身,把指间最后半寸花径连根拔起。花无叶,单茎赤蓝,根须竟是一撮微型衔环,环环相叩,发出“嚓嚓”碎响——是上一章那滴“利息之水”留给他们的唯一实物抵押。
“根环能当钥匙。”她把花茎咬在嘴里,声音含糊,却带着考古人的笃定,“铜镜为钥,根环为齿,能开‘影仓’——古国地下,专门储存活人倒影的仓库。”
林逸抬眼望去:倒悬城之下,黄沙深处,有一条裂缝正随鼓声开合,缝内无光,却传出整齐划一的“心跳”——咚、咚、咚!每一声,都与他们胸腔里的八分之六同速,却放大千倍,像巨泵在抽整座城的血。
“影仓就是鼓心。”他轻声道,“把影子偷回来,等于提前抽走鼓的血,倒计时自然作废。”
二
两人并肩,逆着风沙滑下沙崖。每一步,都在镜面留下倒影,却被风瞬间磨平——镜命互换的仪式,已悄悄开始。
沙崖中段,鼓声忽变调——一声重,两声轻,像暗号。随即,黄沙自动隆起,化作十二面铜镜围成的“镜井”,井壁内凹,镜心各嵌一具倒立铜俑,俑首没沙,双足朝天,足心衔环空缺,正等着他们“还贷”。
“是‘影仓’的守卫。”阿红把花茎根环拆下,数了数,恰十二枚,“一人六枚,做本金。”
林逸点头,把铜镜高举,镜心“双人命灯”投出赤蓝火柱,柱头分叉,同时点燃十二具铜俑足心。火得命,立刻化作火链,把俑足向井心拉扯——
咔哒!咔哒!
十二衔环同时扣合,却并非“人”“还”旧纹,而是新刻的“债”“客”二字——
债客逆行,利息免单。
铜俑得字,倒立之身缓缓转正,却无脸,仅背壳一张,壳内空心,像等人披挂。林逸与阿红对视一眼,各自踩上一具铜俑肩窝,火丝沿背壳缝隙钻入——
下一息,俑壳合拢,把两人“吞”了进去。
三
黑暗里,他们成了“影子守卫”,却保留心跳。
铜俑内壁布满倒雁纹,纹纹皆凹槽,槽内流动暗红——是前人留下的“命息”,像银行金库里的旧钞,等待新客支取。林逸以指为笔,沿凹槽写下:
“取一息,还一影。”
命息得字,立刻化作流沙,沿俑脉涌向足底,再注入镜井中心——沙聚成卵,卵壳上浮现无数人脸,皆与他们八分相似,却缺眉少眼,像被橡皮擦残的素描。
阿红把嘴里花茎吐出,根环弹射,扣进卵壳缝隙,用力一掰——
咔嚓!
卵裂,一道惨白光线直冲井口,像给倒悬城底部凿开小孔。光线所照,沙粒凝成阶梯,直通更深处——那里,悬着一面巨鼓,鼓膜竟由无数层“人影”叠压而成,影影绰绰,每张脸都在同步起伏——
咚!咚!咚!
正是倒计时源头。
四
两人操纵铜俑,沿光阶滑下。俑壳在鼓风表面自动解体,化作十二枚“债客”衔环,环环相扣,凝成一条长鞭——鞭头赤蓝火丝缠绕,鞭身刻满“取一息还一影”新契。
林逸持鞭,阿红执铜镜,并肩站上鼓膜。
鼓膜第一脚踩下,便陷半尺,像踩进湿纸。影脸被挤压,发出婴儿般啼哭,哭声中透出哀求:
“还我命——”
阿红把铜镜倒扣,镜心“双人命灯”投下光晕,罩住最近一圈影脸。光得脸,立刻浮现编号:
“影·林逸 001——贷款本金:一次心跳;应付利息:七分之一息。”
她抬手,把铜镜当算盘,噼啪一拨——
“免息。”
镜光一闪,影脸得赦,化作一缕白烟,没入铜镜背面,成为第一张“回收集”。
林逸同时挥鞭,鞭梢火丝缠住另一圈影脸,喝道:
“取一息!”
火得令,猛地回抽,从影脸心口抽出一粒极小红点——正是被鼓声借走的心跳。红点入鞭,鞭身立刻亮起一格,像电量显示:
1\/8888。
两张脸得赦,鼓面倒计时微不可察地跳少一格:
8887——
“可行。”阿红眸光灼灼,“再收 8886 张,鼓声停摆,镜命互换失效。”
五
然而,鼓膜似有知觉。
第三鞭未落,影脸忽然集体翻转,露出背面——
竟是阿红父亲、林逸母亲、老吴断臂、小七追杀、黑子母犬……所有他们曾“后悔”却舍去的记忆,全被鼓声复印成讨债鬼,齐声哭嚎:
“还我——”
哭声化实,凝成无数黑手,从鼓膜升起,抓向两人脚踝。林逸一时失神,被一只“母亲”手掐住脉门,八分之六心跳瞬间掉半——
阿红眼疾手快,把铜镜狠狠扣在自己胸口,镜背火舌倒卷,把“父亲”手烧退,同时喝道:
“砍不断,就收购!”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镜心,镜得血,立刻浮现新功能:
“债转股——
以血为引,以忆为股,
影债变股权,
债客成股东。”
林逸顿悟,把鞭柄猛插入鼓膜,火丝炸开,化作一张巨大“蛛网”,网眼恰对应影脸编号。他高声宣布:
“今日起,影仓改组!
每张脸,可凭‘心跳’入股,
成为‘双人命灯’分号灯芯,
日后盈利,按股分红!”
影脸得闻,哭声顿止,黑手纷纷松脱,改去抓鞭梢火丝——
火丝得影,立刻亮起密密麻麻的数字:
10、50、100、500……
8886!
最后一格电量填满瞬间,鼓膜“噗”一声,像被抽干血的巨肺,骤然塌陷。
倒计时停格在:
0。
六
鼓骨崩塌,化作无数铜镜碎片,碎片又凝成一道镜梯,直通倒悬城底部最亮处——
那里,悬着一盏“古国主灯”,灯芯空缺,灯罩透明,正等着他们,把收购回来的 8886 条影命,注入成新的火种。
林逸把长鞭一抖,鞭身影脸尽数没入铜镜;阿红把铜镜高举,镜心“双人命灯”与主灯遥相呼应,投出一道赤蓝长虹,虹头恰落在灯芯位置。
两人并肩,把最后一枚“债客”衔环扣进灯座——
咔哒!
主灯得环,立刻燃起八分之六心跳的火,火焰却向上直窜,烧穿倒悬城穹顶,把整座镜城点燃成一盏巨大“天灯”。
天灯升,黄沙沉;
旧债清零,新火登基。
七
火海中,他们看见——
老吴、小七、黑子,正站在真实地面的裂缝边缘,仰头望来。
老吴独臂高举,火雁义肢化作一面赤蓝旗,旗上写着新规矩:
“北派以后,
盗一物,
还一火,
债客逆行,
利息免单。”
林逸笑,把阿红搂紧,八分之六心跳重叠,
像把两条命,
重新合写成一个——
几乎完整——
的“人”字。
火光最盛处,
他俯身,
在她耳侧,
补上迟来的二字:
“喜欢。”
阿红回以一字——
“燃。”
八
天灯升至最高,
轰然炸成漫天火雨,
火雨落处,
黄沙生花,
花茎皆衔环,
环环相扣,
像给古国,
点上最后一盏——
不灭的
债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