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平门出城之后,通往城隍庙的小道两旁杂草丛生,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有些颠簸。
我从马车窗户向外看,路旁的榆树林被扒了皮,榆树的嫩叶都被摘光了,槐树林的槐花也被摘光了,树底下剩一些掉落的花瓣,混合着泥土。
马车停了下来,我让李浩丽先待在马车上,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城隍庙已经塌了,断壁残垣中有很多头发花白、瘦的皮包骨的老人看着我。
庙前的空地被开垦成了菜园,菜园里的长的杂草都有半米高了。
现在午时了,城隍庙里的流民正在做饭。
大概有五十人,都是上了年纪,手脚不便的老人。
他们用城隍庙的墙砖垒了两个灶,支了两口铁锅。
一口铁锅里煮着榆树叶和榆树皮,另一口铁锅里煮着槐花和米糠。
我吩咐两个车夫将马车上的粮食都卸下来,我对城隍庙的这些老人家道:“乡亲们,卫国公府的大小姐给你们送了一些粮食。”
他们看着两个车夫从马车上将粮食卸下,眼中稍微有了点精神,表情也没有那么木讷。
能动的几个老人拄着树枝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扑通跪下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我赶紧扶起面前的一位老人道:“老人家,你们都快起来,我们是来慰问你们的。”
老人们都起来后,我转身吩咐两个车夫道:“你们先扛两袋米去灶台那,把铁锅里的东西都倒了,重新煮上一锅粥,粥要稠,一袋米不够就再加一袋。”
我回到李浩丽身边道:“可以下来了,把小豆子叫醒。”
李浩丽叫醒小豆子,抱着她下了马车。
李浩丽问小豆子:“哪个是你的爷爷奶奶?”
小豆子天真可爱道:“他们都是我的爷奶。”
两个手脚利索点的老爷爷搬来了两个较为完好的竹椅,示意我和李浩丽坐下。
我担心他们耳背,稍微大声道:“谢谢,请你们坐在椅子上,我们随便就行。”
我从废墟里搬了几块砖,垒了两个凳子在竹椅旁边。
我坐在石砖凳子上,李浩丽牵着小豆子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
小豆子很乖,靠在李浩丽怀里一动也不动。
我对两位老爷爷道:“老爷爷,请坐,等会粥煮好了就可以开饭。”
两位老爷爷坐在竹椅上,和我们面对面。
我问老爷爷:“你们这里的年轻人和小孩都去哪了?”
老爷爷喉咙嘶哑地回答:“他们……都在城里……找活计去了。”
说完,老爷爷指了指东边的应天城。
我又问:“你们这有多少人?”
两个老爷爷都摇了摇头,口里的牙齿只剩下三四颗,整个人的状态像半截入土一样。
我知道从老爷爷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便对李浩丽道:“你先坐在这里,我去里面看看。”
李浩丽叮嘱:“公子你要小心些!”
李浩丽一直盯着夜玄的背影,夜玄的身影消失在城隍庙里了,她还一直看着那边,眼里充满了担忧。
我走进城隍庙的废墟里,里面唯一完好的是两座泥塑神像,城隍爷和城隍奶奶。
神像上的彩漆基本上掉光褪色了,有很久的年头了,那些车夫说在他们出生前,这座城隍庙就在了,听说荒了几十年。
城隍庙的殿宇塌了三分之二,只剩两座神像上面还有瓦片遮盖。
神像旁边有十几张木板床,下面垫了一些砖,离地一尺,上面躺着不方便行动的老人家,每个人身上穿着东拼西凑的补丁麻衣。
我不难想象他们冬天是怎么度过的,我在路过榆树林时,看到了一群坟包,连个碑都没有。
在庙宇后面二十丈的一块空地上,搭了一排排的茅草屋,都是捡城隍庙的废墟材料搭建的。
如果城隍庙全塌了,也不会砸到空地的茅草屋这里。
我数了数茅草屋,共有八十二间,每间茅草屋都有一扇简陋的茅草门,防贼是不可能的,防风还行。
我随便打开了一间茅草屋的小门,里面非常小,石砖上垫了一层木板,木板上又垫了一层厚厚的干茅草,连床被子都没有。
我查看了十几个茅草屋,里面都是一样的,可以睡下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条件好一点的茅草屋里有条破被子。
我猜想小豆子是孤儿,否则她会带我们来认她家的茅草屋。
城隍庙里的人肯收留小豆子,可见他们的心思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回到李浩丽身边,多了四五个青壮围在这里。
一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流民问我:“你们当真是卫国公府的人?”
我看了一眼李浩丽,然后回答他:“她千真万确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我不是卫国公府的人,我是开明坊兰园的园主。”
小伙一脸震惊,但是下一刻眼神里又充满怀疑。
我反问他:“你是跟着我们的马车追来的吧!你是城隍庙这的人吗?”
小伙昂着头颅道:“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带走小豆子?”
小豆子奶声奶气道:“石头哥哥,大姐姐和大哥哥不是坏人,他们买了烧饼给小豆子吃,还给大家买了很多很多烧饼。”
这个被小豆子称呼为石头哥哥的小伙用凶狠的眼神逼问我:“卫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这里,你怎么证明她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
李浩丽摘下腰间玉佩亮在小伙面前道:“你若是怀疑我的身份,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卫国公府。”
小伙仔细瞧了一眼,吓得立即后退了两步。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马上离开!”
这小伙不懂事啊!有仇富心理,我得想个主意安抚他。
李浩丽望了望我,我看了看她,然后一只手按在她肩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交给我处理。
我对小伙道:“这样吧!我们各让一步,锅里还在煮粥,老人家还等着吃午饭呢!我们做完午饭就离开。”
小伙的目光锐利的像一把尖刀,死死地盯着我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粥里下毒?”
我笑了笑道:“有没有毒,待会我先喝一碗不就知道了。你想看着那些老人家饿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