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时间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悄然流淌。自那场书房里的“答辩”之后,某种坚硬的隔阂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虽未完全消融,却足以让一丝新的气流通过。文砚知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她用行动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她允许苏既望,在每周六的下午,拥有固定的三小时,探望和陪伴安安。
这并非家庭团聚,更像是一场有严格规程的“探视”。文砚知总会在一旁,或处理工作,或阅读书籍,保持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像一位沉默的监护人。但这对苏既望而言,已是黑暗中透进的天光,是荒漠中涌出的甘泉。他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三个小时,每一次都如同朝圣般准时,全力以赴。
他收起了商界巨子的所有锋芒,努力扮演着一个蹩脚却无比投入的“实习生爸爸”。他会提前做好功课,研究五岁男孩可能感兴趣的科普知识或趣味游戏;他会笨拙地学着给安安系鞋带,虽然总是打成死结;他会耐心地听儿子讲述那些天马行空的数学猜想,即使他需要调动全部的商业逻辑才能勉强跟上节奏。
这个周六下午,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客厅。苏既望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和安安一起拼装一套复杂的星际战舰模型。他的西装外套早已脱下,领带松散,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额角甚至因为专注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安安小脸兴奋得通红,不时发出指令:“不对不对,苏叔叔,这个引擎接口要先装那个蓝色的能量导管!”
苏既望眉头紧锁,依言拆开重装,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一个小零件。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与他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形象判若两人。
文砚知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膝上摊开着一本学术期刊,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字句上。她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阳光勾勒出那一大一小两个专注的侧影,听着他们偶尔的交谈和笑声,心中某种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暖意悄然浸润着。
中途,安安跑过来喝水,凑到文砚知耳边,小手拢成喇叭,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清晰可闻的气音悄悄说:“妈妈,我发现一个秘密!”
文砚知微微低头,配合地侧耳倾听。
安安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苏叔叔给我讲飞船为什么能超光速飞行的时候,这里,” 他伸出小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有笑纹跑出来!和你给我讲数学故事的时候,一模一样!”
孩子的声音清脆,不掺杂任何成人的复杂考量,只有最纯粹的感受。这句话,像一颗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水晶,毫无阻碍地照进了文砚知的心底。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地毯上的苏既望。他似乎听到了儿子的“悄悄话”,有些窘迫地抬起头,恰好迎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那笑意真切、放松,甚至带着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男人罕有的、略显傻气的光芒,与他平日里的冷峻深沉截然不同。接触到她的视线,他有些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迅速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手里的零件,耳根却悄悄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文砚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顶。心中却因孩子这句天真无邪的话,掀起了微澜。
眼睛在笑。
和孩子一样。
这个观察,来自世界上最敏锐、最不会撒谎的感官。它比任何忏悔的言辞、任何精密的数学模型,都更具说服力。它印证了某种发自内心的、无法伪装的愉悦和满足。
过了一会儿,安安坐不住了,拉着苏既望去社区的小公园踢球。文砚知没有跟去,只是走到窗边。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粉色。绿草如茵的小广场上,苏既望脱掉了皮鞋,只穿着袜子,笨拙地追着那个滚动的皮球,动作僵硬得有些滑稽。安安像只快乐的小鹿,在他身边欢快地奔跑、尖叫。又一次射门失败后,苏既望干脆放弃了技术,一把将咯咯直笑的安安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在草地上慢跑转圈。
阳光下,苏既望仰头看着肩头的孩子,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积聚的阴郁和疲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而生动,充满了简单的快乐。
文砚知静静地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微凉的玻璃。她看着那幅画面,看着那个男人眼中纯粹的笑意,看着儿子脸上洋溢的幸福光彩。
恨意依然盘踞在心底某个角落,那五年的烙印无法轻易抹去。但此刻,一种更为复杂的、柔软的情绪,正悄然滋生。或许,正如他那个模型所说,情感价值V(t) 的未来斜率尚且未知,但一个新的、名为“孩子纯粹快乐”的强效变量,已经被引入了这个复杂的系统之中。
这个变量,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悄然改变着整个方程的姿态。
夕阳的余晖将相拥嬉戏的父子身影拉得很长,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他们,也漫过窗棂,轻轻洒在文砚知沉静的脸上。
(第一百一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