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城中最负盛名的艺术书店附设的咖啡厅里,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旧书纸页特有的芬芳。文砚知坐在靠窗的软沙发里,对面是她多年未见、刚从瑞士回国探亲的大学同窗,秦语薇。
秦语薇是当年物理系的才女,性格爽朗,如今在欧洲一家顶尖研究所工作。两人曾是辩论社的搭档,关系亲近,只是这些年天各一方,联系渐疏。此番重逢,聊起校园往事和各自现状,气氛轻松而愉快。安安生病那晚的惊心动魄和苏既望带来的复杂心绪,在此刻仿佛被这温暖的午后阳光暂时封存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家安安都这么大了,还是个小学霸。”秦语薇搅动着杯中的拿铁,笑着感慨,“说起来,当年在学校,我们都以为你和苏既望那家伙,肯定会从校服走到婚纱呢。”
她的语气带着纯粹的怀念和一丝善意的调侃,并无他意。苏既望当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与文砚知的恋情虽低调,但在亲近的朋友圈中并非秘密。
文砚知握着温热的杯耳,指尖微微一顿,唇角维持着浅淡的弧度,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婆娑的树影上。那段时光,是她心底一道刻意尘封的疤痕。
秦语薇并未察觉她细微的异样,继续顺着回忆说道:“可不是嘛!你们那时候,一个数理天才,一个商界新锐,站在一起不知道多养眼。谁能想到……”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诧异和惋惜,“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他家要和那个白家联姻了,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白雪谏?对!消息来得还挺突然的。”
“联姻?”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文砚知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了圈圈混乱的涟漪。她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深褐色的液面晃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秦语薇,清澈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极力压抑的紧绷。她从未听苏既望提起过只言片语,在她决然离开之前,也未曾听到任何相关风声。
秦语薇歪头想了想,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大概在你毕业离校那阵子?对,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圈子里小范围传过一阵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两家是世交,强强联合什么的。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下文了,估计是商业谣言吧。” 她耸耸肩,并未将这段陈年旧闻放在心上,很快又将话题转向了瑞士的湖光山色。
文砚知却再也听不进后面的任何话了。
秦语薇口中那个“大概的时间点”,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精准地劈开了她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与她当年在酒店套房外隐约听到的、夹杂着“交易”、“痴心妄想”的只言片语,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当时,她正因为一个重要的学术交流项目在酒店驻留,满心欢喜地想去给奋战在商业谈判最后关头的苏既望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在门外听到了那样一番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对话。紧接着,便是清晨醒来后,那张冰冷决绝的“分手”字条。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残酷。她当时心如死灰,只以为是自己一腔真心错付,所有的温情不过是一场建立在利益考量上的“交易”,而她的存在和付出,在对方眼中不过是“痴心妄想”。巨大的羞辱和心痛让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思去求证任何细节,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个让她尊严扫地的漩涡。
可现在……
“联姻传闻”?
如果……如果当时白雪谏的出现,以及她口中那些刻薄的话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建立在某种“联姻”背景之上的警告或宣示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封闭五年的心锁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一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苏既望醒来后看到她留下的字条时,那震惊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眼神,真的仅仅是因为被撞破“丑事”的尴尬吗?他后来近乎偏执的寻找和解释,真的只是不甘心吗?
她一直以为,当年的真相简单而残酷:他背叛了感情,她选择了离开。
可如今,这偶然听闻的“联姻传闻”,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让那看似清晰的“真相”底部,泛起了浑浊的泥沙。
文砚知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端起咖啡,小口啜饮着,试图用那微苦的液体压下喉头的梗塞和心脏莫名的悸动。
阳光依旧温暖,咖啡厅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秦语薇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着阿尔卑斯山的雪景。
但文砚知的世界,在这一刻,已然地动山摇。
一个她笃定了五年的事实,一个支撑着她所有恨意和坚强的基石,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令人不安的裂痕。
(第九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