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文砚知机械地重复着更换毛巾的动作,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楼下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突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尖锐的刹车声刺破夜空,紧接着是车门被重重关上的闷响。声音的来源,正是别墅楼下。
文砚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毛巾。
不到十秒,楼下传来密码锁开启的急促电子音——他竟还记得这里的密码。旋即,沉重而迅疾的脚步声踏在楼梯上,如同战鼓擂响,每一步都敲击在文砚知紧绷的神经上。
儿童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冬夜凛冽的寒气。
苏既望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甚至没来得及换下睡衣——深色的丝质睡袍外,只仓促地罩了一件敞怀的黑色羊绒大衣,衣摆凌乱,露出底下同色的睡袍边缘。头发不像往日一丝不苟,几缕散落在额前,带着匆忙的痕迹。他的脸上毫无睡意,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锋利的清醒,眼底深处翻涌着无法掩饰的焦灼。
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房间,瞬间锁定在床上的小小身影上,径直大步冲了过去,将文砚知的存在都暂时忽略。他带来的寒气尚未散尽,人已单膝跪在床沿,完全无视了昂贵的睡袍面料是否会褶皱沾尘。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宽大的手掌,手背因急速赶来而带着室外的冰凉,极其轻柔地贴上文予安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紧锁的眉头骤然拧成一个深刻的结,下颌线绷得死紧。
“多少度?”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决策者的绝对冷静和不容置疑,问题直指核心。他没有看文砚知,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儿子痛苦的小脸上。
“39度3……物理降温效果不好。” 文砚知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带着一丝她未曾料到的、如释重负的微颤。他带来的强大存在感,像一块巨石,暂时压住了她心中翻涌的恐慌。
“医生还有多久?”
“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
“之前吃过什么药?”
“没有,不敢乱用。”
“温水、毛巾在哪里?”
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快而清晰,没有任何废话,也没有任何安慰性的言语,只有高效的信息获取和指令确认。这种熟悉的、在危急关头运转的顶级大脑模式,让文砚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并肩作战的时刻,只是此刻的核心,是他们的孩子。
文砚知下意识地指向一旁的水盆和毛巾。苏既望立刻起身,大步走过去,动作间大衣下摆扬起冷风。他卷起睡袍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试了试水温,重新拧了一把凉毛巾,回到床边。
他的动作,与文砚知之前的轻柔细致截然不同,带着男性特有的、略显生硬的力量感,甚至有些笨拙。但他落下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敷上毛巾的力度,擦拭脖颈和腋窝的角度,都透着一股初为人父的紧张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强迫自己必须镇定、必须有效的执拗。
他取代了文砚知的位置,高大的身躯半跪在儿童床前,形成了一个坚实的、守护性的姿态。房间里只剩下他拧动毛巾的水声,和孩子急促的呼吸声。
文砚知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平日里矜贵倨傲、掌控千亿商业帝国的男人,此刻却穿着睡袍,狼狈而专注地跪在儿子床前,用那双签下无数巨额合同的手,生涩却无比认真地做着最基础的物理降温。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的五味瓶,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憎恨、怨怼,在这一刻,似乎被眼前这真实得近乎残酷的画面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如潮水般涌上的酸涩与……动容。
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的恋人,过去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此刻,作为一个父亲,他正用他最本能、最不设防的方式,倾尽所有,守护着他的孩子。
苏既望全部的心神都系在安安身上,偶尔抬头快速扫一眼文砚知,目光相遇时,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只有对当前危急状况的绝对专注。但在他重新低下头去的瞬间,文砚知似乎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她如出一辙的、属于父母最原始的痛楚与恐慌。
他来了。
不是以纠缠不清的前任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最本能的姿态,冲破了夜色、尴尬和过往的所有恩怨,强行介入这场危机,与她共同扛起了这份重若千钧的恐惧。
冰冷的夜色,被房间里这对因孩子而暂时联结的父母,用笨拙而急切的守护,煨出了一丝悲凉的暖意。
(第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