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夜深人静,“数理星空”总部大楼只剩下零星几盏加班灯的暖光。文砚知独自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侧影。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如同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白日里的干练与冷静渐渐褪去,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纷繁复杂的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在她脑海中一幕幕清晰地回放。
她想起慈善拍卖会上,苏既望那不顾一切、近乎失控地报出天价时,全场哗然与他眼中灼人的偏执。那时,她只觉得他可笑、可悲,甚至可厌。那种用金钱堆砌的、充满占有欲的宣告,与她所追求的精神世界的共鸣格格不入。
她想起那堆积如山的、被原封不动退回的蓝色巧克力礼盒,像一场夸张而拙劣的滑稽戏。那是他试图模仿顾川驰的温柔体贴,却因不得其法而显得格外突兀和目的性十足,让她只想远离。
可后来呢?
记忆的画面悄然转变。是那份没有署名、却精准送到安安心坎上的绝版数学古籍影印本。孩子捧着书时眼中迸发的、纯粹的光芒,和她自己心底那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那不是讨好,那是……懂得。
是磐石集团谈判桌上,安德森前倨后恭的狼狈转变。那个她未曾开口求助、甚至未曾期望出现的男人,在关键时刻,用他独有的方式和能量,为她悄无声息地扫清了障碍,保全了她的体面和项目的顺利。那不是炫耀,那是……守护。
是庆功宴阳台那微凉的夜风里,他卸下所有骄傲,带着沙哑的自嘲说出的“对不起,我像个傻瓜”,和那句暴露了内心深处脆弱与卑微的“我只是……很羡慕顾川驰”。那不再是强取豪夺的苏既望,而是一个在她面前,第一次流露出无措和羡慕的……男人。
这些画面交织碰撞,那个曾经在她记忆中被固化了的、傲慢而冷漠的苏既望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复杂、甚至……有些陌生。他似乎在用一种极其笨拙、甚至屡屡出错的方式,艰难地剥去那身名为“苏总”的坚硬外壳,试图靠近她,靠近孩子。
而今天,顾川驰那番坦诚而豁达的话语,更像一阵温和而有力的风,吹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因“可能伤害顾川驰”而产生的微妙负累。他给予的理解和尊重,让她终于可以卸下那层无形的道德枷锁,纯粹地、只遵从本心地去审视自己与苏既望之间这笔纠缠了五年的糊涂账。
恨意,当然还在。五年前那个清晨隔门听到的冰冷“交易”二字,独自孕育抚养孩子的艰辛,被轻蔑辜负的真心……这些伤痕早已刻入骨髓,不是几次示好就能轻易抹平的。
但是,坚冰之上,的确出现了裂痕。
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简单地将苏既望定义为一个“不相干”的、甚至“敌对”的存在。他正在以一种她无法忽视的方式,重新挤进她的生命轨迹。带着他的改变,他的笨拙,他的……似乎不容置疑的执着。
她意识到,那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男人,正在为她,或许更是为了安安,进行一场艰苦而漫长的自我重塑。他在学习如何放下身段,如何表达关心,如何……去爱。这个过程,充满了他的不适应和她的不适感,却也无法否认其中蕴含的、某种近乎悲壮的努力。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印证了她的某种预感。苏既望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制造“偶遇”,也没有再送来任何引人注目的礼物。他仿佛骤然沉寂了下去。
但这种沉寂,并非消失。而是一种转为更低沉、更不易察觉的关心。她偶尔会从林深那里收到一些与“数理星空”业务高度相关、却并非机密的行业前沿分析报告,署名是苏氏集团战略发展部,但内容的精准和时效性,远超寻常的行业共享。安安在少年宫参加一个非公开的小型数学竞赛时,赛场的安全保卫级别在不知不觉中提到了最高,细致周到却毫不扰民,她几乎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他不再急于站在台前,而是退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以一种更成熟、更令人舒适的方式,履行着他所谓的“守护”。如同海面之下,庞大的冰山悄然移动,虽不掀起惊涛骇浪,却改变了整个海洋的流向。
醋海那场因他而起、也因他而乱的波澜,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文砚知知道,某种更深层的、更复杂的情感暗流,正随着冰山的移动,开始在她心底深处悄然涌动。那里面混杂着未解的恨意、审视的目光、一丝微弱的好奇,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未知未来的茫然与隐约的悸动。
第七卷的帷幕,在夜色中缓缓落下。文砚知独坐灯下,身影被拉得细长。恨与怨依旧盘踞,但坚冰已裂,暖流暗生。前路是重蹈覆辙,还是破冰重生?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七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