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如果……如果当时……”
苏既望的十指深深插 进发间,头骨欲裂。那些“如果”的毒刺,在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之后,并没有消失,反而凝聚成一股更强大的力量,蛮横地拖拽着他的意识,沉向五年前那个决定了一切走向的、更早的节点——不是她离开的清晨,而是前一夜,那通改变一切的电话。
(过去线)
记忆的闸门被更猛烈地冲开,场景瞬间切换。
不是酒店套房的旖旎清晨,而是五年前,苏氏老宅,他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深夜,只有桌角那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厚重的地毯和深色实木书架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
加密的专线电话发出低沉的蜂鸣。他接起,是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家族核心成员电话会议。屏幕分割成数个小窗,映出几位叔伯不苟言笑、写满算计的脸。
话题很快从枯燥的财报,转向了更“重要”的领域——他的婚姻。
“既望,与白家联姻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屏幕中央,地位最尊崇的大伯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白雪谏那孩子,对你很有心。两家结合,利益最大化,这是最优解。”
另一窗口,三叔立刻附和:“是啊,年轻人感情可以培养,关键是门当户对,稳定。我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姓文的数学博士走得很近?玩玩可以,但要分清主次。”
苏既望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眼神幽深。他厌恶这种将感情明码标价的行为,更厌恶家族试图操控他的人生。文砚知,那个聪慧剔透、眼神干净得让他心动的女孩,是他枯燥世界里的一道光,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用“门当户对”这种陈腐的标准去玷污她,更不允许家族过早地将手伸向她,用那些龌龊的手段去“规劝”或“清除”。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她更强大,也需要时间让他彻底掌控苏氏,摆脱这些桎梏。在那之前,他必须将她藏好,用一层厚厚的迷雾包裹起来,让家族认为她无足轻重,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从而放松警惕。
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和掌控欲的、属于年轻王者的傲慢,在他心中升起。他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策略。
于是,在家族成员们探究的目光下,他扯出一抹惯常的、在商场上用于迷惑对手的、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轻蔑的冷笑,用那种谈论一桩无足轻重的小生意时的口吻,轻飘飘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匕首:
“三叔多虑了。文砚知?” 他故意停顿,仿佛在记忆中搜寻一个模糊的名字,“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各取所需罢了。不必当真。”
他刻意将那段他珍视的、正在萌芽的情感,贬低为一场冰冷的“交易”;将那个他想要保护的人,物化为一个可以“各取所需”的物件。他以为,这番看似凉薄、符合家族价值观的言论,能筑起一道防火墙,暂时阻隔来自家族的窥探和潜在的伤害。他自信地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等时机成熟,他自然会向文砚知解释清楚这无奈的权宜之计,她会理解他的苦心。
他甚至记得,挂掉电话后,他还曾为自己“机智”地化解了一场潜在危机而闪过一丝得意。他想着第二天见到她时,要如何补偿前夜的“粗鲁”,要带她去看新发现的星空……
(现在线)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吼,从苏既望的胸腔中爆发出来!他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失控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紫檀木办公桌上!
“砰——!”
一声闷响,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办公室炸开。桌面上厚重的钢化玻璃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脏处传来的、那被彻底碾碎的剧痛,已覆盖了一切感官。
真相!
这就是真相!
他自以为是的“保护”!他精心策划的“权宜之计”!他用来迷惑家族的、冰冷无情的“交易”论调!
原来……原来她听到了!
就在那通电话之后不久?就在他自以为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用那样轻蔑、那样侮辱性的词语,定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那个清晨的消失,不是羞涩,不是负气,是彻头彻尾的、心死后的逃离!是带着被彻底羞辱、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做出的最决绝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她,却亲手将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捅进了她最柔软的心脏!
“啊——!” 他无法自控地又发出一声低吼,另一只手也狠狠砸在桌面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额头上青筋暴起,眼底的血色浓得像是要滴出来。
五年!
他恨了她五年,找了她五年,怨了她五年!却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是他用最愚蠢、最傲慢的方式,亲手推开了她,碾碎了她所有的爱意和信任!
“交易……各取所需……不必当真……”
他现在才明白,当这些词从她耳中传入时,意味着什么。那是对她感情最恶毒的亵渎,是对她人格最彻底的否定。她当时该有多痛?多绝望?
他以为的“掌握”,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建立在沙砾上的、可笑的自以为是!他不仅弄丢了她,还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
苏既望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鲜血从手背滴落,在光洁的地面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红。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如同困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他终于找到了那根导致一切分崩离析的、最关键的引线。却绝望地发现,点燃它的人,正是他自己。
(第四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