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峰会终于在掌声与思想的余韵中落下帷幕。人流如退潮般从会场涌出,奔赴各自的下一站。文砚知在顾川驰和助理的陪同下,穿过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向酒店专属的地下停车场。她步履从容,与几位意犹未尽、仍在探讨问题的与会者颔首道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成功企业家的自信与沉稳。
停车场内,空气带着地底特有的微凉和汽油味。她的座驾——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已安静地等候在专属车位上。司机躬身拉开车门。
就在文砚知弯腰准备上车时,两道刺眼的白色车灯骤然亮起,一辆线条同样硬朗、气势却更显霸道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以一个近乎蛮横的角度,稳稳地横停在了迈巴赫的前方,挡住了去路。
车门打开,苏既望迈步下车。峰会正装的严谨并未完全掩盖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眼底的血丝在停车场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明显。他绕过车头,步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径直走到文砚知的车门旁。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节弯曲,用指背轻轻叩响了深色的车窗玻璃。叩击声不重,但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正准备上车的顾川驰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看向文砚知。助理也面露警惕。文砚知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直起身,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与车外那道模糊却异常执拗的身影对视了一眼。
车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然后,她微微侧头,对顾川驰和助理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平静眼神,随即,伸手按下了车窗控制键。
车窗无声降下,露出苏既望近在咫尺的脸。他的气息带着一丝急促,目光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疲惫、痛楚、不甘,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的渴望。
“文砚知……”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夜未眠和情绪剧烈消耗后的虚弱。他不再叫她“文总”,而是直接唤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跨越五年光阴的、笨拙而直接的切入。
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车门框上,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却不再具有攻击性,反而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他看着她冰冷平静的眉眼,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语句:
“就算……你判定了概率归零……” 他重复着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词,每个字都带着血丝,“能不能……看在我们……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弥补一切的机会?”
这是彻头彻尾的哀求。褪去了所有商业巨子的光环,放下了所有骄傲与尊严,近乎卑微地,将他五年来的悔恨、迟到的父爱,以及那份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情感,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的面前。他甚至不敢提“感情”,只敢小心翼翼地祭出“孩子”这个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触动她的筹码。
车窗内,文砚知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心脏最深处,那根早已被冰封的弦,似乎被这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颤音。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被痛苦侵蚀的眉眼,听到他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绝望。
有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她看到了那个清晨隔门听到冰冷交易言论后,独自在寒风中蜷缩的自己。那时的绝望,与车外这个男人此刻的绝望,隔着五年的光阴,形成了残酷的对称。
但,也仅仅是一瞬。
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却终究未能破冰而出。那些独自承受的日夜,那些被“交易”二字否定的屈辱,那些需要咬着牙硬撑的艰辛,早已将心肠淬炼得无比坚硬。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迎上他布满红丝、充满希冀又饱含恐惧的双眼,脸上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冰原。
“苏既望。” 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平稳,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决绝,“过去不可逆。”
六个字,像六把冰锥,将他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火苗,彻底浇灭。
她不再看他,目光平静地转向前方,对司机吩咐道:“开车。”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已按动了车窗升降键。深色的车窗玻璃开始无声地、平稳地向上合拢,像一道冷酷的闸门,缓缓隔断他的视线,也隔断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和卑微的乞求。
苏既望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侧脸在逐渐变窄的玻璃缝隙中消失,最终,完全被隔绝在那片他无法触及的世界之外。车窗合拢的轻微“咔哒”声,像最终的审判落锤。
劳斯莱斯缓缓倒车,让出通道。迈巴赫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平稳地驶出车位,汇入车道的光流,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停车场出口的光亮处。
苏既望独自站在原地,地下车库的阴冷空气包裹着他。刚才支撑着他过来的那股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了一下,抬手扶住冰凉的车身,才勉强站稳。
“过去不可逆……”
她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给他留下。
(第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