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司马烬再次踏入了清风茶楼。
茶楼里一如既往地热闹,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响,满堂喝彩。伙计穿梭在茶客之间,高声吆喝着添水。
司马烬没有在一楼停留,他径直走上楼梯。
苏青檀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像是在核对什么。她看到司马烬上来,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那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疏远。
“司马先生,又来喝茶?”她主动开口。
“不喝茶。”司马烬站定在她面前,目光很直接,“找老板娘,谈一笔生意。”
苏青檀拿着账册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她合上账册,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生请到雅间说话。”
还是上次那个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窗户开着,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喧闹声,但又隔着一层距离。
苏青檀亲手为司马烬沏了一杯茶,动作熟练,行云流水。她将茶杯推到司马烬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双手放在桌上,看着他,等他开口。
司马烬没有碰那杯茶。
他看着苏青檀的眼睛,开门见山:“我要与你合作。”
苏青檀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说:“司马先生说笑了。我一介女流,开个茶楼糊口,先生如今是衙门里的大忙人,我有什么能与先生合作的?”
司马烬没有理会她的场面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开口道:“一个普通的茶楼老板娘,虎口和指节上,不会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一个普通的茶楼,却是成为整个清河县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苏青檀端着茶杯的手,没有抖,但脸上的那份从容,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僵硬。她用来伪装自己的那层外壳,被这个病弱书生毫不留情地剥开了。
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要锐利得多。
她确有自己的组织——“闻风阁”。这清风茶楼,就是她在清河县的耳目,当然,她有自己的目的。
苏青檀缓缓放下茶杯,决定不再伪装。在这个男人面前,伪装没有意义。
“果然聪明。”她承认了,声音比刚才更具分量,“先生不妨直说,想如何合作?”
“周家的鬼,”司马烬缓缓说道,“是人装的。”
苏青檀端着茶杯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司马烬继续说了下去:“指使的人,是城东乾立银号的钱理,钱老板。目的,是为了搞垮周通的生意。”
他话说完,房间里就陷入了沉默。
只剩下窗外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
苏青檀慢慢地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她盯着司马烬,足足看了有十个呼吸的时间。
“先生的消息,从何而来?”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带着一股压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钱老板在清河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消息从何而来。”司马烬身体微微前倾,迎着她的目光,“你只需要判断,这消息是真是假。我能提供证据,但我需要你的人手,在现实中,把事情办了。”
“证据?”苏青檀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下,那不是笑,只是一种表情,“什么证据?”
“一个地址。”司马烬说,“钱理雇来装神弄鬼的几个地痞,就藏身在那里。今晚,他们会再次行动。”
苏青檀的背,靠在了椅子上。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这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书生。
他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身材瘦弱。可他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知道周家闹鬼是假的,他知道是钱理干的,他甚至知道那些地痞的藏身之处。
这些情报,别说是县衙,就算是她苦心经营的“闻风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得如此清楚。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想起了公堂上屠夫老李那诡异的疯癫,想起了自己魂魄被强行拖入那个黑暗宫殿的经历。
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无法理解的存在。
与这样的存在合作,是与虎谋皮。
但是,她需要力量。为了找到弟弟,为了复仇,她需要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如果司马烬的情报是真的,那他的价值,无可估量。
“我为什么要帮你?”苏青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扳倒了周通和钱理,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确认了我的价值。”司马烬回答得很快,“今日之事,算是我送给老板娘的一份见面礼。你若觉得这份礼物还算厚重,我们日后,便可以谈更多、更大的合作。你想要找的人,或许,我也能帮你。”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根针,准确地刺中了苏青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身体,有了一个细微的僵直。
她抬起眼,重新审视着司马烬。这一次,她的目光里,审慎之外,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好。”她终于点头,“地址给我。今晚过后,如果先生的情报无误,我会再请先生来喝茶。如果情报有误……”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司马烬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告辞。”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雅间。
苏青檀坐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桌上的那张纸条,又看了看司马烬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静坐了很久。
然后,她拿起那张纸条,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地址:城南,柳树巷,甲三号院。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轻轻敲了三下墙壁。
片刻后,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伙计衣服的精干男子走了进来,低头躬身:“阁主。”
“阿武,”苏青檀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上几个好手,去这个地址盯着。里面有几只老鼠,今晚会出来活动。我要人赃并获,要活的。”
“是。”阿武没有任何疑问,领命而去。
苏青檀重新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她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棋,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从司马烬第二次踏入这座茶楼开始,清河县的棋局,就已经不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了。
她需要看看,司马烬这张底牌,到底有多硬。
……
子时刚过。
雅间的门,再次被敲响。
还是阿武。
他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丝夜里的寒气。
“阁主,”他躬身道,“事情办妥了。”
“说。”苏青檀只说了一个字。
“我们按您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院子。里面确实藏着三个人,都是城里的地痞无赖。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子时左右,那三人换上夜行衣,带着一些装神弄鬼的工具,潜入了周氏银坊的后院。我们的人等他们开始作祟,便立刻出手,将三人全部生擒。”
阿武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对他们用了点手段,他们全招了。确实是乾立银号的钱理指使的,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他们已经用这种法子,搅了周家快一个月了。”
苏青檀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一切,都和司马烬说的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她挥了挥手:“人先关起来,看好。不要走漏风声。”
“是。”阿武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苏青檀一个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吹了进来,吹动了她的发丝。
她看着窗外沉睡的清河县城,脑子里,一片混乱。
震惊。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
司马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知道了这一切?
这不是推断,不是猜测。
这是洞悉。
是如同神明一般,俯瞰着人间一切阴私罪恶的洞悉。
苏青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情报网络“闻风阁”,在这个男人面前,像是一个笑话。
她对司马烬的看法,在这一刻,被彻底推翻,然后重塑。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拥有诡异能力的怪人。
他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矿藏,里面埋藏着无法想象的价值,也伴随着无法预测的危险。
“与虎谋皮……”
苏青檀低声自语。
她忽然笑了。
既然是虎,那就要用对付老虎的办法。
她必须和他绑在一起。利用他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这只老虎会不会反噬……
那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