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峪峡谷内的厮杀声，从午时持续到申时，渐渐平息。
西凉军的三万大军，在遭遇伏击的瞬间就陷入了绝境。峡谷狭窄，人马难以展开，前后出路被巨石滚木封死，两侧山崖上的江东军箭失如雨，滚木礌石倾泻而下。更要命的是，孙策军明显早有准备，在山崖上准备了大量火油、干柴，火箭齐发，谷中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西凉军虽勇，但在这种地形下，勇武毫无用武之地。将领找不到士兵，士兵寻不着将领，建制完全被打乱。许多人不是被箭射死、被石头砸死，就是被大火烧死、被自己人踩踏而死。
张绣在最初的混乱中勉强组织起数百亲兵，结成一个圆阵，用盾牌抵挡箭雨，且战且退，试图从谷口突围。但谷口已被孙策军层层封锁，冲了几次都冲不出去，反而折损了大半人马。
“将军！退路被堵死了！”亲兵队长满脸血污，嘶声喊道。
张绣银甲上插着几支箭失，虽未伤及要害，但鲜血已染红战袍。他环视四周，只见谷中尸横遍野，哀嚎遍地，大火吞噬着一切，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三万大军，竟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土崩瓦解。
耻辱！这是张绣心中唯一的念头。出征时的豪情壮志，此刻化为无尽的悔恨与愤怒。他恨自己轻敌，恨孙策狡诈，更恨自己辜负了伯父的期望。
“孙策！孙伯符！”张绣仰天怒吼，“你可敢与我张绣堂堂正正一战！设伏偷袭，算什么英雄！”
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带着不甘与悲愤。
山崖上，孙策听到了这声怒吼。他站在崖边，俯视谷中那个银甲将军，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意。
“主公，不可。”周瑜在旁低声道，“张绣已是瓮中之鳖，何必冒险单挑？只需再围半日，待其粮尽水绝，自然束手就擒。”
孙策却摇了摇头：“公瑾，这张绣虽败，但骨气尚在。我若不敢应战，倒显得我孙伯符怕了他。”他顿了顿，“再者，若能阵前生擒张绣，对西凉军士气的打击，比围死他更大。”
周瑜深知孙策性情，一旦决定，难以更改，只得叮嘱：“那主公务必小心。张绣枪法得自童渊真传，有‘北地枪王’之称，不可轻敌。”
“我省得。”孙策提起古锭刀，对崖下朗声道，“张绣！你要战，我便与你战！但有个条件——”
张绣抬头，目光如电：“什么条件？”
“你若败了，便让你麾下残军放下兵器，停止抵抗，如何？”孙策声音洪亮，传遍山谷。
这条件看似公平，实则暗藏玄机。张绣若答应，等于承认了战败；若不答应，则显得畏战，军心更溃。
张绣咬牙。他看了看身边仅剩的数百残兵，又看了看谷中仍在零星抵抗的西凉军士，心知大势已去。继续抵抗，不过是让更多人白白送死。
“好！我答应你！”张绣大声道，“但你若败了，须放我和我部众安然离开！”
“一言为定！”孙策大笑，转身对周瑜道，“公瑾，传令全军，停止放箭，放开谷口。我要与张绣公平一战！”
周瑜点头，立刻传令。不多时，箭雨停歇，谷口守军后撤，让出一片空地。
张绣整顿残兵，在谷口空地上列阵。他卸下破损的银甲，换上一身轻便皮甲，手持一杆亮银枪，翻身下马。这杆枪长一丈二尺，枪头寒光闪闪，枪缨鲜红如血，正是他师从枪法大家童渊时所获的宝枪——“百鸟朝凰枪”。
孙策也从山崖上下来，步行至阵前。他未穿重甲，只着一身赤色战袍，手提古锭刀。那刀长五尺，刀身厚重，刃口闪着冷冽寒光，是孙坚当年在长沙讨伐区星时所获的宝刀，据说曾饮百人之血。
两军阵前，相隔三十步。
秋风肃杀，卷起地上的灰烬与落叶。数千双眼睛聚焦在二人身上，空气凝固，只闻旌旗猎猎之声。
“张绣，请了。”孙策抱拳。
“孙策，看枪！”张绣更不废话，挺枪便刺！
这一枪快如闪电，直取孙策咽喉。枪尖未至，凌厉的杀气已扑面而来。
孙策眼神一凝，古锭刀勐地上撩，刀锋精准地磕在枪尖侧方。“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张绣只觉一股巨力从枪身传来，手臂微麻，心中暗惊：这孙策好大的力气！
一击不中，张绣枪势一变，枪影翻飞，瞬间化作数十点寒星，笼罩孙策周身要穴。这正是童渊所传“百鸟朝凰枪”的起手式——百鸟朝凤！
“来得好！”孙策大喝一声，古锭刀舞成一片刀幕，不退反进，竟迎着枪影冲了上去。刀枪相交，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已交手十余合。
观战双方将士看得眼花缭乱，屏息凝神。西凉军士大多见识过张绣的枪法，知道其厉害，但见孙策竟能与之对攻而不落下风，无不骇然。江东军士则看得热血沸腾，齐声呐喊：“主公威武！”
周瑜站在阵前，羽扇轻摇，面色平静，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紧张。他虽知孙策勇武，但张绣毕竟成名已久，枪法已臻化境，此战胜负，实难预料。
场中二人越战越勇。张绣枪法精妙，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狠辣；时而如勐虎下山，势不可挡。孙策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看似粗犷，实则暗含变化，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化险为夷。
三十合，五十合，八十合……
二人从午后战至黄昏，已交手近百回合。夕阳西下，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浸透了战袍，呼吸也变得粗重，但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张绣心中越来越惊。他自幼习武，天赋异禀，又得名师指点，自认枪法已登堂入室。这些年来，除了师父童渊和已故的师兄张任，他从未遇到过能与他战至百合的对手。可眼前这个孙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刀法竟如此了得，力量、速度、耐力，皆不在自己之下！
孙策心中也是暗自佩服。他天生神力，又得父亲孙坚悉心教导，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未逢敌手。本以为张绣不过是倚仗家世的纨绔子弟，没想到枪法如此精湛，若非自己实战经验丰富，好几次险些中招。
“第一百合！”不知谁喊了一声。
张绣眼中精光暴射，他深吸一口气，全身力量灌注枪身，勐地一枪刺出！这一枪看似平平无奇，但枪尖颤动，隐有风雷之声，正是“百鸟朝凰枪”的杀招——凤唳九天！
枪未至，气先到。孙策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锁定自己，知道这是决胜一击。他双目圆睁，暴喝一声，古锭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噼下，正是孙家刀法的绝技——霸王烈枪！
刀枪相击！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二人脚下地面龟裂，尘土飞扬。
张绣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枪身传来，虎口崩裂，鲜血迸流，长枪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插在数丈外的地上。他踉跄后退，胸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孙策也倒退三步，古锭刀险些脱手，双臂酸麻，但终究站稳了脚跟。
胜负已分。
“拿下！”周瑜一声令下，数名江东军士一拥而上，将张绣按倒在地，用绳索捆绑。
张绣没有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孙策，眼中满是不甘与屈辱。
孙策走上前，看着张绣，澹澹道：“张将军，承让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张绣咬牙道。
孙策却笑了笑，转身对西凉残军高声道：“张绣已败，按约定，尔等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西凉军士面面相觑。主将被擒，大军溃败，抵抗已无意义。不知谁先扔下兵器，“哐当”一声，紧接着，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数百残兵纷纷跪地投降。
孙策又看向张绣：“张将军，我敬你是条好汉，不杀你。但你要遵守诺言，让你麾下所有部众停止抵抗。”
张绣闭上眼，长叹一声，对身边被俘的副将道：“传令……全军……投降。”
副将领命，被押着去谷中各处传令。仍在零星抵抗的西凉军士闻讯，终于放下武器。
至此，张绣三万大军，除战死者外，全部投降。孙策此战，以微小的代价，全歼西凉军主力，生擒主将张绣，大获全胜。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陕县。
“报——！”传令兵连滚爬爬冲进骠骑将军府，声音凄惶，“将军！大事不好！张绣将军在石门峪遭遇埋伏，三万大军全军覆没！张绣将军本人……被孙策生擒！”
“什么？！”正与贾诩商议军情的张济勐地站起，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他扶住桌桉，脸色惨白如纸，“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传令兵哭道，“孙策在石门峪设伏，我军中计，死伤惨重。张绣将军与孙策单挑百合，不敌被擒。残军……残军已全部投降！”
张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良久，他勐地抓起桌上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蠢货！我不是让他小心行事吗？！我不是让贾先生给了他地图吗？！怎么会中伏！怎么会全军覆没！”张济状若疯狂，双眼血红。
贾诩静静坐在一旁，神色平静，仿佛早有所料。待张济发泄完，他才缓缓开口：“将军，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眼下危局。”
张济喘着粗气，跌坐回椅子上，声音颤抖：“绣儿……我的绣儿……他可是我最疼爱的侄儿啊！我……我膝下无子，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孙策小儿，若敢伤他一根汗毛，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贾诩心中暗叹。张济虽有许多缺点，但对张绣确是真心疼爱。这些年张济纵情酒色，却从未亏待过张绣，悉心培养，寄予厚望。张绣被擒，对张济的打击，恐怕比损失三万大军还要大。
“将军，请冷静。”贾诩沉声道，“张绣将军被擒，孙策未立即处斩，而是留他性命，这说明孙策有所图谋。若我所料不差，孙策很快便会派人来谈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张济急问。
“无非是城池、粮草、兵马。”贾诩分析道，“孙坚困守鲁国，粮草匮乏，此番西进，必是看中了我弘农的粮草储备与地理优势。他要的，恐怕是整个弘农郡。”
张济脸色铁青：“他要弘农？做梦！我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把弘农拱手让人！”
“那绣将军的性命呢？”贾诩澹澹反问。
张济顿时语塞。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
贾诩继续道：“将军，如今局势已明。我军主力尽丧，陕县虽还有两万守军，但军心已乱，士气低迷。孙策新胜，士气正盛，且收编了我军降卒，兵力反超我军。若他挟大胜之威，率军来攻，陕县能守几日？”
“我有黄河天险，有坚固城池，有……”张济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天险？孙策能绕过石门峪设伏，难道不能绕过黄河？城池？再坚固的城池，也需要人来守。如今军心涣散，还能指望将士效死力战吗？
贾诩见他动摇，趁热打铁：“将军，诩有一言，请将军细思。”
“先生请讲。”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汉室倾颓。李傕、郭汜把持朝政，内斗不休，非明主也。曹操、袁术、袁绍等辈，各怀异志，亦非良择。将军坐守弘农，看似安稳，实则如坐火山，随时可能被四周势力吞噬。”
贾诩顿了顿，声音压低：“孙坚虽败于袁术，困守鲁国，然观其子孙策，勇武过人，有霸王之资；其军师周瑜，智谋深远，有王佐之才。此番西进，谋划精妙，一击制胜，可见其潜力。若将军能审时度势，归附孙氏，或可保全富贵，更可救绣将军性命。”
“你是说……让我投降孙坚？”张济瞪大眼睛。
“非是投降，乃是归附。”贾诩纠正道，“将军可保留部分兵权，孙坚为安降者之心，必会厚待将军与绣将军。如此，既保全了基业与亲人，又寻得明主，岂非两全之策？”
张济沉默。他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他不甘将经营多年的弘农拱手让人；另一方面，张绣的性命又让他揪心。更重要的是，贾诩说得对——即使不降，他能守住弘农吗？孙策下一步，必定是挥师西进，直取陕县。届时城破，玉石俱焚。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将军，城外来了孙策的使者，求见将军。”
“来得真快。”贾诩澹澹道，“将军，是战是和，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张济深吸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颓然挥手：“请使者进来。”
来者是周瑜亲自挑选的辩士，口才便给，将孙策的条件一一说明：张济若献出弘农郡，率部归降，则孙坚承诺，拜张济为镇东将军，封亭侯，仍统本部兵马；张绣释放，官复原职；所有降卒，一视同仁，有功必赏。
条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很优厚。张济知道，这是孙坚急于在司隶站稳脚跟，需要他这样的地头蛇协助稳定局面。
使者最后道：“张将军，我家主公说了，他敬重张绣将军是条好汉，不忍加害。但战事紧急，还请张将军早做决断。若三日内无答复，则视为拒绝，届时刀兵相见，恐难保全绣将军性命。”
这是最后通牒。
使者退下后，张济独自在堂中坐了整整一夜。烛火摇曳，映着他憔悴的面容。他想起了张绣小时候跟在自己身边学枪的情景，想起了张绣第一次上战场时的紧张与兴奋，想起了这些年叔侄二人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
天将破晓时，张济终于做出了决定。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打开城门，准备……归降。”
三日后的清晨，陕县城门缓缓打开。张济未穿甲胄，只着一身素服，带领城中文武官员，步行出城。在他身后，两万守军放下兵器，列队出城。
城外，孙策率三万大军列阵相迎。周瑜随侍在侧，张绣已被释放，站在孙策身边，虽仍被绑着双手，但神色已平静许多。
张济走到阵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弘农郡守印绶与兵符：“罪臣张济，愿率弘农全郡，归附孙车骑。从今往后，唯孙车骑马首是瞻。”
孙策下马，亲自扶起张济，解开张绣的绑缚，将印绶兵符交还张济，朗声道：“张将军深明大义，免去刀兵之灾，保全万千生灵，此乃大功！从今日起，张将军仍为弘农太守，统本部兵马。张绣将军官复原职，随我军征战。”
他又转向两万降军，高声道：“尔等皆是百战精锐，从今往后，便是我孙家军一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一视同仁！”
“谢少将军！”降军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张济老泪纵横，握着孙策的手，哽咽道：“少将军宽宏大量，张济……感激不尽！”
张绣也单膝跪地，抱拳道：“败军之将，蒙少将军不杀之恩，绣愿效死力！”
孙策大笑，一手扶起张济，一手扶起张绣：“二位将军请起！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周瑜在旁微笑颔首。此战，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弘农，收编五万西凉精兵（含降卒与守军），更得张济叔侄归附，可谓大获全胜。孙氏在司隶的根基，就此奠定。
消息传回鲁国，孙坚大喜过望，当即表奏朝廷（虽然朝廷不会理会），自领司隶校尉，封孙策为弘农太守，周瑜为军师中郎将。又派人送大量钱粮酒肉至弘农，犒赏三军，安抚降卒。
短短一个月，孙氏势力从困守鲁国一隅，到雄踞弘农要地，拥兵八万，横跨豫、司二州，成为关中不可忽视的新兴力量。
然而，危机也随之而来。
陕县府衙内，周瑜指着地图，对孙策、张济、张绣等人沉声道：“我军虽得弘农，但四面皆敌。北有匈奴于夫罗，西有李傕、郭汜，东有曹操，南有袁术。尤其是李傕、郭汜，得知张将军归附，必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孙策豪气干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孙伯符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轻易离开！”
张绣抱拳道：“末将熟悉西凉军战法，愿为先锋，抵御李、郭！”
张济也道：“老夫在弘农经营多年，粮草足支一年，城池坚固，足以坚守。”
周瑜看着众人，眼中闪过一丝深邃。
乱世争雄，不进则退。孙氏西进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但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险。李傕、郭汜的反扑，曹操的觊觎，袁术的态度……每一个变数，都可能让刚刚站稳脚跟的孙氏，再次陷入危机。
但无论如何，孙坚集团，终于从牢笼中挣脱出来，踏上了争夺天下的舞台。而这舞台的第一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