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水帘洞前。
昔日被天兵天将践踏过的痕迹早已被生机勃勃的草木覆盖,飞瀑如练,喧腾直下。
只是,与往日群猴嬉闹、无忧无虑的景象不同,如今的的花果山,多了一份肃穆与隐隐的戒备。
一些健壮灵动的猴子,手持简陋却锋锐的石矛木棍,在通臂猿猴和赤尻马猴的带领下,于各处险要隘口巡逻警戒,眼神锐利,不复往日顽皮。
它们虽不通高深道法,但经年累月受花果山灵气滋养,又得孙悟空昔日偶尔点拨,也自有一股不凡的气象。
突然,天际传来一阵祥和的仙乐,道道瑞气穿透云层。
一朵五彩祥云缓缓降下,云头站着一位手持拂尘、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奉旨前来的太白金星。
他身后跟着两名手捧锦盘、托着仙官袍服和玉笏的仙童,排场十足。
巡逻的猴兵立刻发出尖锐的示警声,无数猴子从山林、洞窟中涌出,手持“兵刃”,龇牙咧嘴,将太白金星一行团团围住,虽未立刻攻击,但敌意十足。
通臂猿猴认得太白金星,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喝道:“呔!那老官儿!你又来作甚?莫非玉帝老儿还想派兵来剿俺们花果山不成?!”
它声音洪亮,震得山林簌簌作响。
太白金星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拂尘一摆,道:“诸位猴儿莫要误会,莫要误会!老夫此来,非为刀兵,乃是奉了玉皇大帝陛下之旨意,特来宣旨,有天大的喜事要降临尔等大王身上!”
“喜事?”赤尻马猴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太白金星,“你这老儿惯会花言巧语,上次骗俺家大圣去当什么弼马温,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样?”
“哎呦,此话从何说起!”太白金星连连摆手,笑容可掬,“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孙大圣神通广大,威震三界,陛下亦是爱才心切,特降殊恩。还请速速通禀大圣,就说太白金星奉天帝旨意,前来宣封!”
就在群猴将信将疑,喧哗不定之际,一个懒洋洋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自水帘洞内传出:
“哦?玉帝老儿又有何旨意?让他自己来宣便是,何必劳动金星大驾?”
话音未落,只见水帘洞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如同被无形大手分开,孙悟空身着寻常布衣,一步三晃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猪八戒和一脸沉稳的沙僧。
此时的孙悟空,周身气息尽数内敛,看上去与寻常猴王无异,但那双眸子开阖之间,偶尔流转的混沌之色,却让太白金星这等老牌金仙心头猛地一跳,感受到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压迫感。
太白金星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冠,上前深深一揖,脸上笑容更盛:“老臣太白金星,参见齐天大圣!恭喜大圣,贺喜大圣!”
孙悟空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问:“喜从何来啊?”
太白金星直起身,从身后仙童手中恭敬地取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朗声道:“大圣容禀!陛下感念大圣昔日取经功德,更钦慕大圣如今通天修为,为三界苍生计,为彰天庭恩德,特降旨意,敕封大圣为——‘齐天镇魔大天尊’!”
他声音洪亮,传遍花果山:
“位列天庭一品,见帝不拜,听调不听宣!享三界香火,掌镇魔征伐之权!并可于天庭自开一府,仪仗等同四御帝君!此乃开天辟地以来,未有之殊荣啊!”
说着,他示意仙童将锦盘奉上,那仙官袍服乃是以九天云锦织就,镶嵌明珠宝玉,华贵非凡;那玉笏更是灵气逼人,显然并非凡品。
“噗嗤——”一旁的猪八戒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巴,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低声道:“好家伙,齐天镇魔大天尊?这名头比俺老猪的净坛使者可威风多了!大师兄,要不……考虑考虑?”
沙僧则是微微皱眉,觉得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孙们听得云里雾里,但见那袍服华丽,仙童恭敬,只觉得是大王得了天大的面子,有些不禁欢呼起来。
孙悟空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太白金星,以及他手中那卷圣旨,并未去接那袍服玉笏。
“镇魔大天尊?”他歪了歪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听起来倒是威风。却不知,俺这‘天尊’,要去镇何方之魔?又如何个‘镇’法?”
太白金星笑容不变,早已准备好说辞:“大圣明鉴。如今三界看似承平,然魔道余孽未清,尤以那无天麾下最为猖獗。大圣身负混沌伟力,正该为此界栋梁,扫荡群魔,还乾坤朗朗。至于如何行事,陛下言明,大圣可自行决断,天庭各部,皆需配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诱惑:“而且,大圣若受此封,花果山便是受天庭敕封的仙家洞府,一应猴族,皆可录入仙箓,享长生逍遥,再无人敢以‘妖’相称。此乃光耀门楣,福泽子孙之盛事啊!”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极大的自主权,又许下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然而,孙悟空如今岂是之前那般好蒙的?
他混沌之眸虽未刻意运转,却也看透了这糖衣背后的锋芒。
自行决断?怕是处处掣肘!
配合行事?怕是借刀杀人!
录入仙箓?怕是纳入监管!
这分明是想用一个虚名高位,将他孙悟空绑在天庭的战车上,既利用他的力量去对付无天残党,又能将他置于眼皮底下监控,慢慢削其锋芒,最终化其野性,成为天庭又一个听命行事的“工具”!
更何况,那“齐天镇魔”的名号,听起来是尊崇,实则暗藏祸心。
将他抬到与“天”齐平的位置去“镇魔”,岂不是将他放在了所有“魔”的对立面?
无天势力必然视他为死敌,而三界其他潜在的、对天庭不满的势力,恐怕也会因此忌惮甚至敌视他。
好一招驱虎吞狼,釜底抽薪!
孙悟空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伸手摸了摸那华贵的仙官袍服,啧啧道:“这料子倒是不错,穿着去打架,怕是有些碍事。”
太白金星笑容一僵。
孙悟空又拿起那玉笏,在手里掂了掂:“这东西,上朝的时候用来记事儿?俺老孙不识字,怕是没啥卵用。”
太白金星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大圣说笑了……”
“不是说笑。”孙悟空将玉笏随手丢回锦盘,拍了拍手,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直视太白金星,“金星,回去告诉玉帝。”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好意,俺老孙心领了。但这‘齐天镇魔大天尊’,俺不当!”
“俺老孙逍遥惯了,受不得那些天规律条束缚。花果山就是花果山,是俺和孩儿们的家,不是什么仙家洞府。俺的猴子猴孙,是妖是仙,自有俺来管教,不劳天庭费心录入什么仙箓。”
“至于镇魔……”孙悟空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弧度,“俺若想管,自会去管,不是因为他是玉帝,也不是因为什么劳什子封号。俺若不想管,便是他把凌霄殿让给俺坐,俺也懒得搭理!”
“这便是我孙悟空的答复!金星,请回吧!”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太白金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身后的仙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猪八戒暗暗竖起大拇指,沙僧眼中也闪过一丝钦佩。
花果山群猴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它们才不管什么天尊不天尊,它们只知道,大王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王!
太白金星知道事不可为,强压住心头火气,勉强维持着风度,拱了拱手:“大圣之言,老臣定当如实回禀陛下。只是……还望大圣三思,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也莫要……自误前程。”
说罢,他不再多言,带着仙童,驾起祥云,颇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去。
看着太白金星消失在天际,孙悟空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他知道,拒绝招安,便是彻底站在了天庭的对立面。
接下来的风雨,只会更加猛烈。
“猴儿们!”他转身,面对漫山遍野的猴子猴孙,声音传遍四方,“都给俺精神起来!从今日起,花果山进入战备状态!操练起来,让那些敢小瞧咱们的家伙看看,咱花果山,不是好惹的!”
“吼——!”群猴激奋,吼声震天动地。
孙悟空目光扫过猪八戒和沙僧:“呆子,老沙,你们也别闲着,帮着操练操练这群皮猴子。”
安排妥当,他独自走到水帘洞前,望着那飞流直下的瀑布,眼神深邃。
天庭的招安失败了,接下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
灵山又会如何反应?
还有那潜伏在暗处的无天残党……
而那位神秘的“白衣”仙子,此刻又在何处?
她的提醒,绝非无的放矢。
山雨欲来风满楼。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混沌归墟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
他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面对挑战的兴奋。
“来吧,让俺老孙看看,这三界的风浪,究竟能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