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深处。
暗影徐荣被金色锁链半捆着，整个人像只被训过一顿的小狼狗，虽然还在小声嘀咕，却明显老实了许多。
光明徐荣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复杂。
李蒙安静地守在一侧，机械眼中的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一些。
而在不远处，那团黑雾静静悬浮着，血色的眼睛若隐若现，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积蓄力量。
郭嘉收起折扇，缓缓走到两“人”中间。
他先看了看暗影徐荣，又看了看光明徐荣，忽然叹了口气。
“你们啊。”
他摇了摇头，“吵来吵去，打了半天，到底图什么？”
暗影徐荣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要你管。”
光明徐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郭嘉没有在意暗影徐荣的顶撞，而是抬手，在空中轻轻一点。
一缕金色的光，在他指尖散开，化作一面半透明的“镜子”。
镜子里，先是映出了光明徐荣的脸。
紧接着，影像一阵扭曲，又浮现出暗影徐荣的模样。
再然后，两面影像渐渐重叠，最终，合成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一个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丝倔强与冷意的女孩。
既不是现在的光明徐荣，也不是暗影徐荣。
而是——她们本来的样子。
“你们看。”
郭嘉指着那面“镜子”，“这才是，你们本来的样子。”
“你。”
他看向光明徐荣，“代表的是她想要成为的人——善良、克制、想要赎罪，想要守护别人。”
“你。”
他又看向暗影徐荣，“代表的是她不得不成为的人——冷酷、狠辣、杀伐果断，只为了活下去。”
“你们两个，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面。”
暗影徐荣冷笑：“同一个人？”
“她是她，我是我。”
“她要当好人，我要活下去。”
“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郭嘉摇头：“不对。”
“世界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有多重面孔。”
“光，有亮的一面，也有照不出的阴影。”
“刀，有保护人的一面，也有杀人的一面。”
“人，也是一样。”
他顿了顿，缓缓道：“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
“有想做好人的时候，也有想为自己活一次的时候。”
“你们两个，一个代表她的‘理想’，一个代表她的‘本能’。”
“可归根到底——”
他伸手指了指那面镜子，“你们，都是她。”
光明徐荣抬头，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那是她记忆深处，偶尔在梦里才能看到的自己。
还没有被董卓集团抓走，还没有被逼着拿起刀，还没有在血与火中一次次挣扎的自己。
“我……”
她喉咙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暗影徐荣也盯着那面镜子，眼神复杂。
她很清楚，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是“她”。
只不过，那是一个，早就被现实碾碎的“天真版本”。
“那又怎么样？”
她强自冷硬地别过头，“就算我们本来是一个人，现在也已经分开了。”
“她有她的选择，我有我的活法。”
“我们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抢身体控制权，这有什么不对？”
郭嘉听完，轻轻叹了口气。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光明徐荣猛地抬头。
暗影徐荣也愣住了。
“你们本来，不应该相互争吵的。”
郭嘉继续道，“你们本来，应该是站在同一边的。”
“你们要对付的，不是彼此。”
“而是那个——”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黑雾，“本不属于你们身体里的东西。”
黑雾轻轻一震。
血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一股冰冷的恶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那团黑雾，是咒印在你们体内的具象化。”
郭嘉道，“它不是你们的一部分。”
“它是外来的入侵者。”
“它利用你们的矛盾，放大你们的冲突，让你们互相撕咬。”
“这样，它才能坐收渔翁之利，牢牢地控制这具身体。”
光明徐荣怔怔地看着那团黑雾，声音有些发颤：“你的意思是……”
“你们不和伙把这个外来者赶走，反倒在这儿抢身体控制权。”
郭嘉摊了摊手，“这成什么道理？”
暗影徐荣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光明徐荣，是天生的敌人。
一个代表善，一个代表恶。
一个想赎罪，一个想堕落。
她们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可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军师，却告诉她们——
真正的敌人，不是彼此。
而是那团，一直躲在暗处，看戏的黑雾。
“你别想挑拨离间。”
黑雾中，终于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不男不女，仿佛是无数人的低语叠加而成。
“她们本来，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没有我，就没有她们。”
“她们的痛苦，她们的分裂，她们的一切——”
“都是我赐予的。”
暗影徐荣眼神一暗。
她很清楚，这话并不完全是假的。
如果没有咒印，她不会这么强。
不会有这么锋利的刀，这么狠辣的手段，这么冷硬的心。
可以说，她的存在，本身就和咒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见了吗？”
黑雾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们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你们想摆脱我？”
“真是天真。”
郭嘉听完，却笑了。
“赐予？”
他挑了挑眉，“你也配用这个词？”
“你不过是个寄生虫。”
“趁她们最虚弱的时候，钻进她们的身体里，吃掉她们的精神，占据她们的意志。”
“然后，再把自己包装成‘恩赐者’？”
他摇了摇头，“脸皮真厚。”
黑雾一阵翻涌，明显被激怒了。
“你一个外来者，懂什么？”
“没有我，她早就死在董卓集团的实验室里了。”
“是我，让她活了下来。”
“是我，让她有力量，有手段，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是她的救赎。”
“你们这些伪善的军师，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光明徐荣浑身一颤。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里。
——如果没有咒印，她是不是，早就死了？
——如果没有那一次次被逼出来的狠辣，她是不是，活不到今天？
那她现在，到底是在反抗救赎，还是在恩将仇报？
郭嘉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你给我听清楚了。”
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冷冽起来。
“让她活下来的，不是你。”
“是她自己。”
“是她在实验室里，咬着牙不吭声的时候。”
“是她在刀下一次次活下来的时候。”
“是她明明已经被逼到绝境，却还不肯闭眼的时候。”
“你做的，只是在她最痛的时候，往她身上再捅了几刀。”
“然后，把她的痛苦，当成自己的功劳。”
黑雾沉默了一瞬。
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说得真好听。”
“可事实呢？”
“她现在，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一半想做好人，一半想杀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你现在来跟我说，她可以摆脱我？”
“你以为，她有这个资格吗？”
暗影徐荣咬紧牙关，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
——资格。
这个词，她太熟悉了。
在董卓集团的时候，她听了无数次。
“你这种实验体，没有资格谈条件。”
“你这种工具，没有资格说不。”
“你这种罪人，没有资格活在阳光下。”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这些话了。
可当这句话，从咒印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资格？”
郭嘉冷笑，“资格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你这种寄生虫给的。”
“她有没有资格摆脱你，不是你说了算。”
“是她说了算。”
他说着，转头看向光明徐荣。
“徐姑娘。”
“你想摆脱它吗？”
光明徐荣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我……”
她看了看暗影徐荣，又看了看那团黑雾。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没有它，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没有她，我还能不能战斗。”
“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能不能做回‘我自己’。”
郭嘉听完，轻轻叹了口气。
“你当然不知道。”
“因为，你从来没有试过。”
“你一直被它推着走。”
“它让你杀，你就杀。”
“它让你痛苦，你就痛苦。”
“它让你分裂，你就分裂。”
“你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做过一次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但现在，你可以试试。”
“你可以试着，把刀，从你自己身上拿开。”
“你可以试着，把矛头，指向真正的敌人。”
“你可以试着，和你自己的另一半，站到同一边。”
“你们两个，一个代表‘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个代表‘不得不成为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们愿意——”
他笑了笑，“你们也可以，代表‘真正的自己’。”
暗影徐荣忍不住开口：“说得轻巧。”
“我们站到同一边？”
“她那么想做好人，我这么喜欢杀人。”
“我们怎么站？”
郭嘉看了她一眼：“谁说做好人，就不能杀人？”
“谁说想活下去，就一定要堕落？”
“你杀人，是因为你没得选。”
“她救人，是因为她还不想放弃。”
“你们两个，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
“想让这具身体，活下去。”
“只不过，你们选择的方式不一样。”
“如果你们愿意坐下来谈一谈——”
“也许，你们能找到一条，都能接受的路。”
暗影徐荣冷笑：“谈？”
“我们这种关系，还能谈？”
郭嘉耸耸肩：“为什么不能？”
“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你们吵架，是因为你们在乎。”
“你们打架，是因为你们都不想被对方‘否定’。”
“你们嘴上都说，要杀了对方。”
“可你们谁，真的下得去手？”
光明徐荣一怔。
暗影徐荣也愣了一下。
——是啊。
她们打了这么久，杀了这么多次。
可每一次，对方都“活”了下来。
她们谁，都没有真正，把刀捅进对方的心脏。
“你们舍不得。”
郭嘉淡淡道，“因为，你们心里都清楚。”
“杀了对方，就等于杀了自己的一半。”
“你们嘴上说不在乎，其实比谁都在乎。”
暗影徐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别过头去，耳尖微微泛红。
光明徐荣则低下头，手指轻轻攥紧。
“那……”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郭嘉笑了。
“很简单。”
“第一，你们两个，先停手。”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敌人。”
“你们可以吵架，可以斗嘴，可以互相看不顺眼。”
“但——”
他竖起一根手指，“不准再拿刀对着对方。”
“第二，你们把刀，转向那团黑雾。”
“它利用你们的矛盾，你们就拆穿它。”
“它放大你们的痛苦，你们就一起扛。”
“它想让你们分裂，你们就偏偏站在一起。”
“你们不是它的‘两个部分’。”
“你们是它的‘两个麻烦’。”
“只要你们愿意，它就别想再舒服。”
暗影徐荣忍不住冷哼：“说得好像，我们联手，就能打得过它一样。”
郭嘉瞥了她一眼：“你们当然打不过。”
“所以，才需要我。”
“还有外面的那些人。”
“你们负责在里面闹，我们负责在外面拆。”
“内外一起动手，它想赖着不走，也得走。”
黑雾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冰冷而危险：“你以为，你真的能把我从她身上剥离？”
“你以为，她真的有勇气，放弃我给她的力量？”
“你以为，她们两个，真的能站到同一边？”
郭嘉懒得理它，只是转头看向光明徐荣。
“徐姑娘。”
“你愿意试试吗？”
“你愿意试着，和你自己的另一半，站到同一边吗？”
“你愿意试着，为自己，做一次选择吗？”
光明徐荣沉默了很久。
识海深处，一片安静。
只有黑雾翻滚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回荡。
终于，她抬起头。
眼神里，多了一点，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
她看向暗影徐荣，又看了看那团黑雾。
“我不想再被它牵着走了。”
“我不想再在梦里，看见那些被我杀掉的人。”
“我不想再，一边想做好人，一边被自己逼得杀人。”
“如果……”
她深吸一口气，“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想试试。”
“我想试试，摆脱它。”
“我想试试，和她——”
她看向暗影徐荣，声音有些发颤，“和我自己，站到同一边。”
暗影徐荣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你疯了？”
她低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有它，你会很弱。”
“没有我，你连刀都握不稳。”
“你这样做，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光明徐荣却摇了摇头：“我已经拿自己的命，开了太多次玩笑了。”
“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认真一次。”
她看向暗影徐荣，眼神里带着一点哀求。
“你不是一直说，你比我更懂得怎么活下去吗？”
“那你教教我。”
“你教教我，在不被它控制的情况下，怎么活下去。”
“你教教我，在不互相伤害的情况下，怎么战斗。”
“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既不放弃自己，又不放弃你。”
暗影徐荣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光明徐荣是软弱的，是天真的，是想当然的。
可现在，她才发现——
这个“天真”的自己，比她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你们两个。”
郭嘉适时开口，“其实都在等一句话。”
“她在等你说——‘我不会再逼你杀人’。”
“你在等她说——‘我不会再否定你’。”
“你们本来，就不是敌人。”
“你们只是，都太怕了。”
“怕自己被对方取代。”
“怕自己，不再是‘自己’。”
他说着，退到了一边。
“好了。”
“军师能做的，就到这儿了。”
“接下来，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你们可以继续互相撕咬，让那团黑雾看戏。”
“也可以——”
他看了看那团黑雾，“让它，第一次真正地，害怕。”
识海深处，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黑雾，在缓缓翻滚。
过了很久。
暗影徐荣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看向光明徐荣。
“你真的……”
她咬了咬牙，“愿意跟我站一边？”
光明徐荣点头：“嗯。”
“你也是我。”
“我不想再，亲手伤害自己。”
暗影徐荣沉默了一瞬，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有点无奈的笑。
“你啊……”
“真麻烦。”
她低声道，“那好吧。”
“从今天起——”
“我们暂时休战。”
“我们暂时……站到同一边。”
光明徐荣的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
“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暗影徐荣哼了一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以后，不准再随便说什么‘要做一个好人’这种傻话。”
暗影徐荣道，“你想救人，可以。”
“你想守护别人，也可以。”
“但你要记住——”
“你不是圣人。”
“你也有权利，为自己活一次。”
“你也有权利，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刀捅进敌人的喉咙。”
光明徐荣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笑了。
“好。”
“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暗影徐荣挑眉：“你还有条件？”
“嗯。”
光明徐荣认真地说，“以后，不要再随便说什么‘我喜欢杀人’这种话。”
“你杀人，是因为你没得选。”
“不是因为你天生就是怪物。”
“你也可以，在杀人之外，找到别的方式，活下去。”
暗影徐荣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去，耳根微红。
“……烦人。”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反驳。
郭嘉在一旁看得满意极了。
“很好。”
“这才像话。”
他说着，抬手一挥。
捆仙索化作的金色锁链，从暗影徐荣身上悄然散去，只在她手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金纹。
“这是‘约束’，不是‘枷锁’。”
郭嘉道，“提醒你们两个——”
“以后吵架可以，打架也可以。”
“但不准再拿对方的命，开玩笑。”
暗影徐荣活动了一下手腕，哼了一声：“知道了，啰嗦。”
光明徐荣则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郭嘉这才转头，看向那团黑雾。
“好了。”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
“外来的入侵者先生。”
“本来，这是她们自己的家务事，我懒得管。”
“但你非要插一脚，还把她们折腾成这样——”
他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那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
黑雾中，血色的眼睛彻底睁开。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般涌来。
“你们以为——”
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们联手，就能对付我？”
“你们以为，一个军师，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改变一切？”
“天真。”
郭嘉耸耸肩：“天真不天真，试过才知道。”
“反正——”
他抬手，折扇在指尖一转，“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人。”
“你想动她们——”
“得先问过我。”
光明徐荣深吸一口气，与暗影徐荣并肩站到了一起。
两道光，一明一暗，却前所未有地，靠得那么近。
“徐荣。”
郭嘉轻声道。
“接下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把刀，从你自己身上，移开。”
“然后，和你自己的另一半，一起——”
“把刀，指向它。”
光明徐荣抬起头，眼神终于不再迷茫。
她和暗影徐荣对视了一眼。
然后，她们同时伸出手。
一明一暗两道光，在她们掌心交汇。
那一瞬间，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悄点燃了。
黑雾，第一次，剧烈地翻滚起来。
它感到了。
感到了这具身体里，正在发生的变化。
感到了那两个原本互相撕咬的灵魂，正在，缓缓地——
站到同一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郭嘉轻声重复了一遍。
“你们要煎的，从来都不是彼此。”
“而是那团，赖在你们身上不肯走的黑雾。”
“现在——”
他抬起折扇，指向黑雾。
“游戏，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