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茶室的檀香仿佛还萦绕在袖口，弘雄已回到位于西贡河畔的Lion mart越南临时总部。当他在投影仪蓝光中说出“三七开”三个字时，会议室如同被投入深水炸弹。
胡安猛地撑住桌面，手背青筋暴起：“他们掌控着通往湄公河三角洲的每一条血管！三成？这比街头兑换外汇的汇率还要荒谬！”他抓起物流地图，红色标记笔狠狠划过被阮氏家族控制的枢纽城市，“我们发往芹苴的货船现在还在海关扣着，而您却在用未来蓝图和他们博弈？”
马克的平板电脑亮起数据流，声线像绷紧的琴弦：“技术优势需要土壤孵化。我们在菲律宾的算法模型建立在3G网络覆盖率92%的基础上，而越南农村地区还有27%的村落需要依靠自行车传递订单。”他调出阮氏家族旗下物流公司的资产清单，“他们拥有十七个省级仓储中心，虽然效率低下，但每个仓库门口都挂着与当地官员的合影。”
从马尼拉跟来的供应链总监林娜忍不住插话：“弘总，我们是否可以先争取51%的底线？至少保留一票否决权。现在这样...”她无意识转动着婚戒，“像在走钢丝。”
窗外的霓虹灯牌将弘雄的侧脸映成蓝紫色，他注视着争论不休的团队，恍惚看见三年前在马尼拉贫民区仓库里，同样的面孔曾在漏雨的棚顶下为是否要继续赊账购买服务器而争吵。那时他们用泡面盒当投票箱，现在坐在胡志明市最贵的写字楼里，恐惧的本质却未曾改变。
“阮氏清玄的书房里挂着《孙子兵法》越南语译本。”弘雄突然开口，会议室瞬间安静，“她在哈佛的毕业论文研究的是殖民时期湄公河贸易网络重构。这样的对手——”他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脆响，“不会满足于当一个分红股东。”
他调出阮氏家族近十年的投资版图，红色箭头如同蛛网般蔓延：“他们控股的造船厂正在研发内河运输无人机，投资的农业公司去年收购了法国冷链技术。如果只是要钱，她大可以开口要五成。”
胡安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可我们连第一批货都送不出去！”
“所以我们要给的不是钱，是让她无法拒绝的未来。”弘雄放大计划书里的技术路径图，“当传统物流还在一刀一刀切蛋糕时，我们要做的是造出新的烤箱。”
争论持续到夜幕低垂。当最后一位高管拖着行李箱离开时，弘雄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下方西贡河上的游船正载着狂欢的游客驶过，笙歌透过双层玻璃滤成模糊的背景音。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深呼吸时闻到空气里残留的咖啡因与焦虑混合的气息。
便在此时，门铃如涟漪般荡开寂静。
武明玉拎着描金漆盒站在光影交界处，丁香紫奥黛领口别着新鲜的晚香玉，耳垂上的珍珠随动作泛出柔光。“听说你还在加班？”她径自走向会客区，漆盒开启时露出层次分明的格挡，顺化牛肉粉的罗勒香瞬间攻占空气，“这是宫里传出来的配方，我祖母改进了汤底。”
她布菜的动作像经过精心编排的舞蹈，镶贝筷子在指尖轻巧翻转：“记得你说过喜欢顺化菜系的层次感。”盛着虾饼的青瓷碟推到弘雄面前时，她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留下温热的触感。
弘雄凝视着汤面上旋转的香草叶，想起两个月前的商业晚宴。当时武明玉穿着缀满水晶的奥黛在聚光灯下演唱，唱到副歌时忽然望向他所在的角落，眼尾金粉在镜头下闪烁如星屑。第二天娱乐报纸用整个头版报道顶流女星疑似热恋，配图是她弯腰为他调整麦克风时几乎相触的侧脸。
“物流的问题很棘手？”她舀起一勺甜汤递过来，椰浆沿着银匙边缘缓缓垂落，“我叔叔在交通运输部任职，虽然不管具体业务...”她眨眨眼，长睫毛像蝶翼颤动，“但总能说上几句话。”
弘雄接过汤匙却没有品尝。他看见武明玉左手腕内侧新文了串细小的紫藤花——与他衬衫袖扣上的纹样惊人相似。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某种柔软的危险正顺着食物香气沁入肺腑。
“明玉。”他放下汤匙，“你不需要做这些。”
“我乐意。”她忽然用越语轻声哼起晚宴那首歌的片段，脚踝银链随着节奏轻响，“你知道吗？小时候母亲总说抓住男人要先抓住他的胃。”她倾身向前，晚香玉的香气骤然浓烈，“可我觉得，更要抓住他的疲惫。”
她指尖划过弘雄眉间褶皱，声音像浸透蜜糖的丝绒：“别让自己太辛苦。我的收入足够我们在任何地方生活得很好，你可以慢慢做自己想做的事...”
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发出整点报时，弘雄看见玻璃幕墙上映出的自己——领带歪斜，眼下泛青，与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形成讽刺对照。武明玉描绘的图景如同温暖沼泽，只要稍作松懈就会沉入其中。
便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安娜发来的照片里是马尼拉总部灯火通明的办公区，所有人围着白板激烈讨论，角落小黑板上画着可爱的狮子头像与“越南加油”的标语。照片下方还有条语音消息，点开是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伊莎贝拉说等越南市场打通，要带她研发的椰糖新品过去参展。”
弘雄的指节无意识收紧。他想起上周视察仓库时，当地员工用混杂英语与越南语的牌子写着“相信弘总”。想起阮氏清玄在茶室听到三七开方案时，翡翠镯子磕在茶盘上那声脆响。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包裹——盒发霉的咖啡豆与折断的牙刷，附言写着“滚回中国”。
武明玉仍在哼着歌布置餐后水果，芒果被她雕成莲花形状。当她再次递来银叉时，弘雄轻轻挡开了她的手。
“很好吃。”他推开餐碟站起身，西装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但有些路注定要独行。”
他走向办公桌打开加密邮箱，阮氏清玄的未读邮件躺在收件箱最上方，标题只有简洁的“回复”二字。在按下打印键的机械运转声里，他听见武明玉收拾食盒的细碎响动，瓷器碰撞像某种优雅的溃败。
当办公室重归寂静，弘雄站在打印机前看纸张缓缓吐出。最终版协议第7.3条用加粗字体标注着股权分配方案，他拿起钢笔在百分比数字上停顿——墨迹在纸张纤维间微微晕开，如同命运在呼吸间震颤。
窗外忽然掠过夜航飞机的红灯，像悬停在城市上方的警示信号。他想起离开茶室时阮氏清玄说的最后那句话：“弘先生，越南有句谚语——想砍竹子的人，总要小心被竹刺扎伤手。”
而现在，他握住钢笔的右手已悬在合同签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