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像一层厚重的湿毯子,裹挟了弘雄整整三天。到了视频发布后的第四天下午,也就是大约第三十六个小时,他已经近乎麻木了。在仓库整理货箱时,他甚至刻意把手机塞在裤袋最深处,避免自己再去徒劳地刷新。
陈永仁的冷嘲热讽已经成了背景音:“……有些人啊,就是不肯面对现实。搬箱子的命,偏要操老板的心。”
胡安和马科斯在一旁窃笑。
弘雄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将一箱沉重的五金配件垒上货架。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纸箱上,洇开一个小点。他感觉自己就像这箱零件,生锈,滞销,毫无生气。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不是一下,两下,而是像发了疯一样,嗡嗡声连绵不绝。
弘雄动作一滞。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债主找到了他的新号码。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放下箱子,有些僵硬地掏出了手机。
屏幕被一连串的通知点亮——不是短信或电话,全部来自tiktok!
红色的提示数字疯狂跳动,点赞、评论、新增粉丝……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几十,几百……
他手指微颤地点开App,消息界面瞬间被塞满。评论区的滚动速度快得他几乎看不清:
「这个支架太实用了!链接!」
「哈哈哈,小姐姐好可爱,中菲双语切换好溜!」
「同款泡面!求问手机支架哪里买?」
「价格!价格是多少?」
「还有别的颜色吗?」
「已关注!什么时候开直播?」
他难以置信地切换到“Annas picks”的主页。那个孤零零的视频,观看量已经从之前缓慢爬升的一千多,爆炸式地增长到了五万多,而且还在飞速上涨!点赞突破三千,评论近千条!
更让他呼吸停滞的是,tiktok Shop的后台图标上,也出现了醒目的红色数字提示。他点进去,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订单数:17!
十七个订单!
全都是购买那个可折叠手机支架的!
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成功了?真的有人买了?不是幻觉?
“喂!发什么呆!活干完了吗?”陈永仁不满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弘雄猛地转过身,脸上混杂着极度震惊和狂喜的表情,以至于显得有些扭曲。他举着手机,屏幕朝向陈永仁,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陈……陈叔!订单!有订单了!”
陈永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皱着眉头,狐疑地凑过来,眯着眼看向手机屏幕。当他看清后台那明确的订单数字和仍在不断弹出的新订单提示时,他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毫不掩饰的惊愕。他的嘴巴微微张开,视线在屏幕和弘雄激动得有些发红的脸上来回扫视,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个拙劣的玩笑。
“这……这是真的?”陈永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一把夺过弘雄的手机,手指有些笨拙地滑动着屏幕,看着那一条条真实的订单信息和买家留言,“就……就那个破支架?真有人花钱买?”
“是真的!陈叔!视频……视频好像被系统推荐了!”弘雄激动地解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几天来的焦虑和压抑在这一刻被狂喜冲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安娜打来的。
“弘雄!你看到了吗?!”电话那头,安娜的声音同样充满了兴奋和难以置信,“我的手机快要炸掉了!好多好多通知!我们的视频……火了?!”
“火了!真的火了!有订单了!好多订单!”弘雄对着电话喊道,几乎语无伦次。
“天啊!太不可思议了!”安娜在那边欢呼,“我现在该做什么?好多人留言问问题!”
“回复!先回复评论!特别是问怎么买的,引导他们去小黄车(购物车)下单!我……我这边处理订单!”弘雄快速说道,基本的电商运营逻辑在危机感(现在是幸福的危机)的驱使下瞬间清晰起来。
挂断电话,弘雄看向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发愣的陈永仁:“陈叔,我得赶紧处理订单!需要打包发货!”
陈永仁这才如梦初醒,他将手机塞回弘雄手里,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那里面有震惊,有残余的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事实冲击后的无措。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平时的威严,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d区,你去拿支架。包装……找找看还有没有原来的盒子,没有就用气泡膜。地址……按后台打印出来!我……我去联系物流,看今天能不能发走一批!”他终于还是拿出了实际行动支持,尽管这支持带着点不情愿的别扭。
弘雄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立刻冲向d区,找到那箱蒙尘的折叠手机支架。胡安和马科斯也围了过来,脸上早没了之前的鄙夷,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惊讶,甚至主动帮忙搬箱子、找包装材料。
整个下午,仓库一角一改往日的沉闷,陷入了一种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忙碌中。
弘雄负责核对订单信息、打印运单、检查货物。
安娜虽然不在现场,但通过电话和消息,实时同步着评论区的情况,筛选有效信息,并与弘雄沟通。
胡安和马科斯在弘雄的指挥下,笨拙但卖力地进行着简单的包装。
陈永仁则背着手,在旁边踱步,时不时凑过来看看后台不断上涨的订单数字(从17到30,到50……),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然后更积极地催促物流公司。
“这个地址好像有点问题,弘雄你看看!”
“包装气泡膜不够了!”
“又有十个新订单!”
“安娜说很多人问有没有其他款式!”
问题层出不穷,弘雄忙得脚不沾地,汗流浃背,但他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忙碌与单纯的体力消耗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创造的、有回应的、能看到直接成果的忙碌!
直到晚上八点多,物流车拉走了第一批打包好的五十多个包裹,后台订单增长的速度才稍微放缓,但依然持续有新的订单涌入。初步统计,短短几个小时内,他们收到了超过八十个订单,全部是那个定价极其低廉的折叠手机支架!
看着物流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弘雄瘫坐在一个货箱上,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他看了看自己因为打包而再次变得脏兮兮的双手,又看了看手机上那个仿佛被施了魔法的tiktok后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巨大的成就感交织在一起。
陈永仁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冰水,语气依旧算不上热情,但明显不同了:“今天……还算像点样子。”他顿了顿,看着弘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认可,“明天早点来,库存得清点一下,看看还够不够。另外……那几件别的,是不是也拍一下?”
弘雄接过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们成功清理了一批积压库存,更意味着,他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那条新路的存在!那扇门,不仅被撬开了,而且,已经被汹涌的订单,冲开了一道宽阔的缝隙!
爆火的订单,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浇灌了那几近枯萎的希望之苗。弘雄知道,一切,都将从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