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把笔记本塞进工具箱夹层，扣上搭扣，拎起来就往外走。天刚蒙蒙亮，胡同里还飘着早饭的糊锅味儿，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昨天写下的“防着”俩字还在脑子里转，但今天不一样了——他得进厂报到了。
红星轧钢厂大门前那块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白，几个老工人蹲在墙根下抽烟，见他背着工具箱走过来，眼神都飘了一下。赵建国装作没看见，径直往技术科走。他知道这些人里头肯定有易中海的耳朵，说不定昨晚就吹过风了，说他这人“书呆子气重”“干活不行”。
技术科在办公楼二层，门牌歪了半截，门缝里夹着张油乎乎的值班表。赵建国敲了两下，听见里面有人应了声“进”，推门就看见一个穿蓝工装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图纸，头顶稀疏得能数清几根头发。
“张科长？”赵建国把介绍信递过去。
男人抬头，接过信扫了一眼，又打量了他几秒，慢悠悠说了句：“赵建国？听说你是全班前三。”
“运气好，考得顺。”赵建国笑了笑，没往椅子上坐，就站在桌边。
张卫国没接这话，倒是翻开信纸背面的履历表，看到“独立整理《工业机床操作手册》笔记”这一条时，手指顿了顿。“你把手册抄了？”
“没全抄，挑了些实用的，比如液压系统常见故障、传动轴校正这些。”赵建国从包里抽出一叠纸，“顺手整理了点处理思路，您要是不嫌弃，先看看。”
张卫国接过，一页页翻着，眉头从松到紧又慢慢舒展。纸上字迹工整，图解清晰，还标了不同故障的判断逻辑链，跟厂里那些糊弄事的报告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点东西。”他把纸放下，终于点了下头，“坐吧。技术科缺人，尤其是肯动脑子的。你先实习三个月，跟着老李跑车间，有问题随时来问。”
赵建国坐下，没急着道谢。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要在这儿站住脚，还得看后面怎么走。
中午吃饭，他特意晚了十分钟，等大队伍散得差不多了才去食堂。窗口前只剩傻柱一个人在刷锅，见他来了，手底下动作一顿，抬头咧嘴一笑：“哟，这不是赵建国吗？”
“何师傅，打个饭。”赵建国递上饭盒。
傻柱接过，舀了一勺白菜炖粉条，正要递回来，忽然手腕一拐，锅底又捞起两片肥肉，啪地扣进盒里。“补点油水，你们技术科的，天天动脑子，不吃肉哪有力气。”
赵建国没推辞，只笑着点头：“谢了，回头请你抽烟。”
“少来这套。”傻柱把饭盒递回来，压低声音，“前两天你还帮贾家修房？我看见了。这年头，谁还管别人家屋顶漏不漏？也就你肯动手。”
赵建国没接话，端着饭盒走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勺肉不是白给的。人情这东西，有时候比技术还管用。
下午刚进车间，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嘀咕：“听说新来的实习技术员，是易师傅特意安排去铸工车间的？结果人事科没批。”
“可不是嘛，人家是优等生，轮得到他说话？”
“可易师傅说了，这人‘理论一套，实操不行’，得先磨磨性子。”
赵建国装作没听见，跟着老李在厂区转了一圈，记了些设备编号。快下班时，张卫国突然从办公室出来，叫住他：“小赵，维修组那边报了个故障，老压力机液压系统失灵，停了三天了，你去看看。”
老李一听就皱眉：“这活儿不好干，前两个师傅都查不出毛病。”
张卫国摆摆手：“让他试试。新人嘛，多练练。”
赵建国点头应下，心里却明白——这事没那么简单。
老压力机在车间最里头，灰扑扑的像个老病号，油渍顺着底座往下淌，地上积了一小滩黑乎乎的液压油。几个维修工围在边上，见他来了，有人冷笑：“哟，技术科的来修机器了？”
赵建国没理，蹲下身，先用手摸了摸油渍，又凑近听了几秒。机器虽然停着，但泵体里还有轻微的“咕噜”声，像是气堵。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阀体卡了，密封圈老化，加上油路有空气，三合一毛病。”
旁边一个老师傅嗤笑：“说得轻巧，那你拆开看看？”
赵建国也不争辩，打开工具箱，拿出一把高碳钢锉刀——就是他前几天顺给贾东旭那把的“兄弟款”。他拆下液压阀盖，果然看见一颗钢珠锈住了，卡在滑道里。他用锉刀轻轻一磨，钢珠“咔”地弹出来，又从随身包里掏出个新密封圈换上。
“你这圈哪来的？”有人问。
“备用的。”赵建国没多说。这圈是系统签到得的，耐高温耐腐蚀，比厂里发的强不止一倍。
他把阀体装回去，启动电源，机器“嗡”地一声响，压力表指针稳稳升到正常区间。
“好了？”老李瞪眼。
“好了。”赵建国关掉电源，“再跑十分钟，排完空气就行。”
话音刚落，张卫国闻讯赶来，看了眼仪表，又看看他手里的工具箱，拍了下他肩膀：“行啊小赵，十分钟搞定？前两天可有人修了八个小时都没动静。”
赵建国笑笑：“就是个小毛病，拖久了反倒复杂。”
这时，易中海也闻讯过来了。他站在人群后头，脸色不太好看。他本想借这台“老大难”机器给赵建国一个下马威，让他修不好、丢面子、被工人笑话，结果倒好，人家十分钟就搞定了，还搞得明明白白。
“小赵啊，”他挤出个笑，“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过这机器年头久了，不能光靠书本知识，得多听老师傅的。”
赵建国转头看他，点头：“易师傅说得对，所以我刚才先问了老李，又听了三遍异响，才动手的。”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堵得人说不出话。你不是说我眼高手低吗？那我动手前都请教了，也观察了，毛病也找准了，修得也利索——你还能挑出啥错？
张卫国听完，直接下了定论：“这台机子以后就归小赵管了，谁有问题先找他。技术科得有人顶上来，不能老靠老师傅撑着。”
人群散了，易中海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赵建国收拾工具箱，手指在裤兜里攥得发白。
赵建国没看他，背起箱子往外走。路过傻柱窗口时，傻柱正收摊，见他过来，从兜里摸出个馒头塞他手里：“修机器费神，垫垫。”
他接过，点头走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摸出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老压力机已修，易中海设局失败。张卫国态度转暖，技术科立足第一步成。”写完，翻到前一页，看到自己昨天写的“防着”，划了一道横线，改成：“防着，但该出手时就出手。”
第二天一早，他刚进车间，就听见有人喊：“小赵！三号轧机传动轴有点抖，你来看看？”
他应了声，拎起工具箱就走。
刚走到半路，迎面碰上易中海。两人打了个照面，易中海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说了句：“年轻人，别以为修台老机器就了不起了。”
赵建国站住，笑了笑：“我没觉得了不起，但我也没耽误事。”
易中海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侧身让他过去。
赵建国走过他身边，听见背后一声轻哼。他没回头，脚步也没慢。
到了三号轧机前，他蹲下检查，发现是联轴器螺丝松了。他掏出扳手，正要拧，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嘀咕：“这活儿以前都是易师傅带人修的……”
他手一顿，没抬头，只说了一句：“现在，归我管。”
扳手“咔”地一响，螺丝拧紧。机器启动，运转平稳。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看见不远处易中海还站在原地，远远望着这边。
赵建国没躲他的视线，反而迎上去，扬了扬手里的扳手：“易师傅，下次有活儿，直接喊我就行，不用非等机器坏了再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