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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闲川不在意地摆摆手,伸手扶起他,动作自然:“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你能恢复就好,这才是最重要的。”他目光转向一旁安静站着的张守静,“守静,带司徒小友去主殿给祖师爷上炷香吧,心意到了就行。”

“是,闲川哥。”张守静应声,对司徒楠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司徒楠点点头,又对迟闲川和陆凭舟笑了笑,便跟着张守静朝主殿走去。

司徒明远看着孙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主殿门后,才收回目光,转向迟闲川和陆凭舟,脸上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的手柄。

迟闲川心下了然,将司徒明远引到后院石桌旁坐下。石桌被阳光晒得微暖,旁边几丛秋菊开得正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刘鹤山早已麻利地端上了热茶。迟闲川给司徒明远斟了一杯:“司徒教授,您今天来,除了带楠楠道谢,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他开门见山,语气温和。

司徒明远接过茶杯,暖了暖手,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看向迟闲川,眼神复杂,里面交织着浓浓的惋惜、期盼,还有一丝作为师长的固执:“闲川啊,我今天来,确实还有件事,想……想再跟你谈谈。是关于你复学的事情。”

迟闲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中漾开一圈涟漪。他没想到司徒明远会再次提起这件事,眉头下意识地微蹙,脸上那点惯常的慵懒笑意淡了些:“复学?司徒教授,我都肄业多少年了?现在再回去读书,不合适吧?”他语气带着点无奈,仿佛在说一件早已尘封的往事。

“有什么不合适?”司徒明远放下茶杯,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学者特有的执着和激动,“闲川,我教了一辈子书,自认也算桃李满天下,可像你这样天赋异禀、一点就透的学生,我这辈子就遇到你这么一个!当年你以湘省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京大哲学系,才十五岁啊!那份聪慧,那份悟性,那份对哲学思辨的敏锐直觉,至今无人能及!课堂上,你总能提出最刁钻、最深刻的问题,连老教授都常常被你问住!你本该在学术殿堂里大放异彩,攀登思想的高峰,可你却……”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痛惜,仿佛在惋惜一块被埋没的璞玉,“你却中途休学,跑到这深山道观里来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际遇和选择,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非要走学术这条路。但是,本科都没读完,这终究是个遗憾!这就像一幅绝世的画作只画了一半,一首绝妙的乐章只谱写了开头!看着你这般天资被埋没,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啊!”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神情真挚。

他恳切地看着迟闲川,目光灼灼:“闲川,哪怕你回来,把剩下的课程修完,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呢?以你的能力,哪怕只是留在京大做个助理教授,或者去研究所,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总好过……总好过窝在这个小道观里,荒废了你这身天资吧?”他环顾了一下清幽但略显简陋的后院,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道具和晾晒的草药,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惋惜和不认同已溢于言表。

迟闲川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司徒明远说的只是别人的事:“司徒教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当年选择休学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回去的打算。现在在这月涧观里,守着祖师爷的香火,参悟点道法自然,图个清闲自在,我觉得也挺好。至于荒废天资……”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大道三千,谁说读书做学问才是唯一的正途?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算不上荒废。”

他理解司徒明远作为师长对学生的拳拳爱护和惜才之心,但这种近乎道德绑架的劝说,让他心底本能地升起一丝抗拒。他不喜欢这种被强行捆绑上“责任”和“期望”的感觉,仿佛他的人生选择必须符合他人的期许才算“正确”。这让他有种被强行牵扯因果的不适感。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凭舟,此时放下手中的书,看向迟闲川,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司徒教授说得有道理,复学的事情,确实值得考虑一下。”

迟闲川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陆凭舟,眼神带着询问,似乎在说“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陆凭舟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性的说服力,仿佛在分析一个实验数据:“不为学术前途,也不为他人期许。只是,当年你以省状元的身份考入京大,你的家人,他们当时一定非常高兴,引以为傲。”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迟闲川表面的散漫,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完成学业,拿到学位,或许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慰藉。”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却精准地触动了迟闲川心底那根柔软的弦。

迟闲川微微一怔。老头子迟明虚那张总是吊儿郎当却难掩骄傲的脸,师兄迟听澜拍着他肩膀说“师弟就是厉害,真给我们家长脸”的情景,瞬间浮现在脑海。那些尘封的、带着暖意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确实……很久没有认真想过家人的感受了。陆凭舟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心底那层名为“不在意”的薄膜,露出里面一丝柔软的怀念。

司徒明远听到陆凭舟提到迟闲川的家人,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关键,连忙趁热打铁,目光更加殷切地看着迟闲川,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是啊闲川!凭舟说得对!你的家人……唉,当年你也没细说过,我也不清楚具体……但你考上状元,他们肯定是高兴的!你就算不为别人,也为你自己,为给你家人一个交代,把学业完成了吧?就当是……圆自己一个梦,也圆我这个老头子一个心愿?”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盼,“这几年我本该退休了,就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你这个学生,才一直撑着没退。你要是愿意回来,教完你这最后一届学生,我也就真的该安心退休,颐养天年了。”老人的话语里带着恳求,甚至有一丝卑微,全然不见平日讲台上的威严。

看着司徒明远那双充满期盼、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睛,再想想陆凭舟提及家人时自己心底那瞬间的触动,迟闲川沉默了。

他端着茶杯,看着里面沉浮的茶叶,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杯壁上摩挲着。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也照亮了他眼中少见的犹豫和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司徒明远,语气带着一丝妥协和无奈:“好吧,司徒教授,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会好好想想,也会好好考虑一下复学的流程和可能性。”他没有立刻答应,但松了口。

司徒明远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连声道:“好!好!太好了!闲川,你好好考虑!只要你愿意回来,随时告诉我!我这个老头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在京大哲学系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手续什么的你都不用操心,我来安排!我来安排!”他激动地搓着手,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凭舟,知道是这位陆教授关键性的话语起了作用。

又聊了几句家常,询问了陆凭舟的身体状况,司徒明远见司徒楠上完香回来,便起身告辞。迟闲川和陆凭舟将爷孙俩送到观门口。司徒楠似乎心情很好,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和张守静并肩走着。张守静则微微低着头,耳根有些泛红。

看着司徒明远和司徒楠下山的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迟闲川和陆凭舟才转身回到后院。迟闲川习惯性地躺回他那张专属的竹制躺椅,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陆凭舟则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深秋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山间的微寒。陆凭舟的气色在阳光下显得比早上又好了一些,苍白的脸颊透出些许血色。

迟闲川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中几缕游丝般的白云,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陆教授对我上学的事情,很上心啊?”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陆凭舟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陆凭舟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连绵起伏、层林尽染的山峦上,声音平静而坦率:“确实。”

“为什么?”迟闲川追问,眼神里带着好奇。

陆凭舟收回目光,转向迟闲川,深邃的眼眸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沉静:“只是觉得,你不该因为学业留下遗憾。况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温和,“我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迟老道长和迟师兄……他们总是希望你好的。”他再次提到了迟闲川的家人。

迟闲川沉默了片刻,也重新看向天空,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可是,我需要守着月涧观15年。到现在,不过才六年而已。”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说出这个时限,仿佛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解释。

陆凭舟转过头,看向他,眼神专注而认真:“这并不冲突。大学生的身份和观主的身份,本身也不矛盾。京大课程安排相对灵活,你完全可以兼顾。通勤的问题,”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可以接送。我也需要回大学授课。”他回答得很快,很自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在迟闲川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和邀请,“如果实在嫌麻烦,也可以住到我家。离京大很近。”

迟闲川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陆凭舟轮廓分明的脸,那副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陆教授,你这……倒是不嫌麻烦?”他语气带着点戏谑,眼底却有一丝暖意。

陆凭舟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坚定:“嗯,不麻烦。”

看着陆凭舟认真的神情,迟闲川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清静而产生的烦躁,莫名地消散了不少。他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度透过眼皮带来的暖意,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妥协:“行吧,陆教授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好好考虑一下吧。”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时,张守静从前院走了过来,准备叫两人吃午饭。他的脸色有些微红,眼神也有些闪烁,不敢直视迟闲川和陆凭舟,视线飘忽地落在石桌上的茶杯上,声音也比平时小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闲川哥,陆教授,该……该吃饭了。”说完,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主殿方向,又迅速低下头。

迟闲川和陆凭舟都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这小子,从带着司徒楠去上香回来,似乎就有点不对劲,总是低着头,耳朵尖还时不时泛红,此刻更是连说话都结巴了。

“守静,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发烧了?”迟闲川坐起身,故意问道,眼神带着促狭的笑意,打量着张守静。

“没……没有!”张守静连忙摆手,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他支支吾吾地说,“厨房……厨房的汤快好了!我……我去厨房帮鹤山叔端菜!”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就跑,脚步都有些慌乱,差点被院中的石阶绊倒。

迟闲川和陆凭舟看着张守静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看来,带司徒楠上香的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点什么让这位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小道士道心不稳的事情?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少年人青涩悸动的气息,与这古朴道观的宁静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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