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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金盆诡溺**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默的额发滴落,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砸在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他背靠着长满滑腻青苔的古老砖墙,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夜雨的寒气和劫后余生的颤栗。

张府浴室里那股冰冷粘稠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即使此刻身处空旷的雨巷,依旧萦绕不去。那感觉并非幻觉,它带着实质的恶意,穿透皮肉,直刺骨髓,甚至引动了他肋下那该死的命痕!

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肋下方,隔着湿透的夜行衣,那淡金色的树根状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正以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刺痛宣告着它的存在。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在那股窥视感最强烈的瞬间,命痕传递来的信息清晰得如同烙印——**三天!** 精确到刻骨的死亡倒计时!

三天!

陈默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微弱的痛楚驱散那灭顶的绝望。他摊开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掌心躺着那枚从张府香炉中取出的、墨黑色带有暗红血丝的符纸残片。它在夜雨的微光下,散发着冰冷滑腻的触感和不祥的气息。

这是唯一的线索!指向那操控命运、制造离奇死亡的恐怖存在!

他需要一个懂行的人!一个能认出这鬼东西,能告诉他这“篡命”邪术哪怕一鳞半爪的人!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烛火,瞬间跳入陈默的脑海——**云泥道人!**

那个常年蜷缩在破败城隍庙里,浑身脏污、疯疯癫癫的老道士!衙门里的老人都知道这号人物,把他当作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疯子。但陈默不同。几年前,他曾无意中听过这老道对着泥塑的神像喃喃自语,言语间涉及一些极其生僻、连他师父都语焉不详的命理邪说和禁忌古法,当时只觉荒诞不经。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破碎的呓语,竟隐隐与眼前这离奇诡谲的“篡命”死亡,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契合!

这老道,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念头一起,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那枚冰冷的黑色符纸残片小心地收入怀中一个防水的油纸袋内。肋下的命痕仍在隐隐灼痛,如同无声的催促。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将风灯的光线压至最低,如同一道融入夜雨的幽灵,朝着青州城西北角那座早已荒废、香火断绝的城隍庙疾奔而去。

* * *

城隍庙,与其说是庙宇,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废墟。

残破的围墙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勉强圈住一方荒芜的院落。主殿的屋顶塌陷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巨兽断裂的肋骨指向阴沉的天空。未塌陷的部分瓦片上长满了衰草,在夜雨中无力地摇曳。唯一还算完好的,是主殿旁边一间低矮的、充当杂役房的偏殿。

陈默推开那扇腐朽得几乎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烂、尘土、劣质酒气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年草药和污垢发酵后的酸馊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强能看到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草席和辨不出原色的布团。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只有屋顶漏下的雨水滴落在瓦罐里的单调声响:滴答…滴答…

“云泥道长?” 陈默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殿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无人应答。

他点亮了风灯,昏黄的光晕艰难地驱散一小片黑暗。灯光照亮了布满蛛网的房梁、剥落的墙皮,以及地面厚厚的灰尘和杂物。他举灯缓缓扫视。

灯光最终定格在偏殿最深处、神龛下方一个堆满稻草的角落。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道袍,头发花白纠结如同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酒坛,鼾声如雷,浓烈的酒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正是云泥道人。

陈默皱了皱眉,走上前。他刚靠近几步,那如雷的鼾声戛然而止。稻草堆里的人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野兽,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酒坛抱得更紧。

“谁…谁扰老道清梦…” 一个嘶哑、浑浊、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睡意和醉意。

“道长,是我,衙门仵作陈默。” 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仵作?” 乱草般的白发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隙,茫然地看向陈默手中的风灯,瞳孔似乎无法聚焦,“晦气…走开…老道还没死…不用你收尸…”

“道长,我有事请教。” 陈默不为所动,上前一步,风灯光线更清晰地照亮了老道那张污秽不堪、皱纹深刻如同沟壑的脸。他不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那个油纸袋,小心地取出那枚墨黑色的符纸残片,递到云泥道人眼前。

“您可认得此物?”

昏黄的灯光下,那枚薄如蝉翼、墨黑底色上布满诡异暗红血丝的残片,散发着冰冷的不祥气息。

原本醉眼惺忪、神志不清的云泥道人,在目光触及那枚符纸残片的瞬间,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所有的醉意、慵懒、疯癫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恐惧!那恐惧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他干瘪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住破旧的道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从他喉咙里挤出,又被他死死捂住嘴,化作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整个人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看向那符纸残片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九幽地狱爬出的恶鬼!

“祸…祸事!大祸事!” 云泥道人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沾…沾不得!快…快扔掉!扔得越远越好!”

陈默心头剧震!老道这反应,远超他的预期!这恐惧绝非伪装!他非但没扔,反而将符纸残片凑得更近,沉声道:“道长!此物究竟是何来历?它出现在死者张金贵的浴房香炉中,而张金贵死状离奇,皮肤浮现金色水纹,其骨重判词正是‘水中生金’!”

“水中生金…水中生金…” 云泥道人像是被触发了某个恐怖的开关,眼神变得混乱而疯狂,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夺骨续命…移祸嫁福…是他们!是他们又出来了!天命阁的爪牙…索命的无常啊!”

**天命阁!夺骨续命!移祸嫁福!**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陈默耳边炸响!他一把抓住云泥道人枯瘦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骨头捏碎:“道长!说清楚!什么是天命阁?什么是夺骨续命?!下一个就是我!我的骨重五两二,命书已至,命痕已现!就在肋下!我只有三天!三天!”

“命书?!命痕?!” 云泥道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陈默,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之人。那目光锐利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命运残酷的悲悯和更深沉的恐惧。“你…你也被点中了?五两二…福寿之命…哈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惨笑,笑声在破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福寿?催命符!催命符啊!被‘篡命师’盯上的命格贵重之人,就是他们炉鼎里的薪柴!是续命的丹药!是替死的羔羊!”

篡命师!又一个关键的名字!

“道长!如何自救?!”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吼。肋下的命痕仿佛感应到他的焦灼,灼痛骤然加剧,那淡金色的纹路似乎在皮肤下不安地蠕动、扩张。

云泥道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他剧烈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疯狂与理智剧烈交织,最终,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曾经那个可能通晓玄机的道士的清明,艰难地浮现出来。他死死盯着陈默,仿佛在下一个天大的赌注。

“救…自救?” 他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木摩擦,“难…难于登天!九死…一生!” 他喘息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殿内角落一堆破烂,“那…那底下…有…有朱砂…不多…你…你快取来!”

陈默立刻依言,在破烂堆里翻找,果然找到一个巴掌大的、几乎干涸的劣质朱砂块和一个秃了毛的旧笔。

云泥道人挣扎着坐直了些,眼神死死盯着陈默,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听好!朱砂…混你自身中指指尖血!阳气最盛!快!画!画在你心口膻中穴!画在门窗框上!最简单的‘镇’字!笔画要连贯!心要诚!不能断!快!”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咬破自己左手中指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他将血滴入朱砂块中,用秃笔快速搅动,形成一种暗红粘稠的混合物。冰冷的指尖血与朱砂混合,竟隐隐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迅速解开夜行衣前襟,露出胸膛。用沾满血朱砂的秃笔,在心口膻中穴的位置,屏息凝神,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镇”字!血朱砂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从膻中穴扩散开来,肋下那灼烧蔓延的命痕刺痛,竟真的被这股暖流稍稍压制,减缓了一丝!

有效!

陈默精神一振,立刻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混合了自己指尖血的朱砂,在偏殿那扇腐朽的木门门框内侧、窗棂上,都画上了同样的“镇”字符。每一笔画下,都感觉周围的阴冷气息似乎被推开了一点点。

做完这一切,陈默已是满头冷汗,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回到云泥道人身边,发现老道似乎耗尽了力气,瘫在稻草堆里,眼神黯淡,气息微弱,但看向陈默的目光,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只能…暂避一时…” 云泥道人气若游丝,“正午…午时三刻…天地阳气最盛…是他们力量最弱之时…你若要行动…只…只有这个时辰…稍有机会…”

“天命阁…篡命师…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陈默追问。

云泥道人眼中再次闪过极深的恐惧,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声音更加虚弱:“夺人…命骨精华…续自身残命…移灾祸于他人…炼制…邪门法器…他们…是依附在‘称骨铁律’上的毒蛆…是…是逆天而行的恶鬼…不要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枯瘦的手在破道袍里摸索了半天,颤巍巍地掏出一枚边缘磨损严重、布满绿色铜锈的**古旧铜钱**。铜钱方孔周围依稀可见模糊的符文。

“这…这个…给你…” 云泥道人将铜钱塞到陈默手中,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股古老的气息。“老道…当年捡的…压胜钱…或许…或许能挡一次小灾…避一次小厄…拿着…快走…此地…也不安全了…你身上…带着那东西的…气息…会…会引来…”

他的话未说完,眼神骤然变得极度惊恐,猛地看向破殿那扇刚刚被画上血朱砂符箓的木门方向,仿佛门外黑暗中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正在靠近!他整个人再次蜷缩起来,用破道袍死死裹住头,发出压抑恐惧的呜咽。

“走…快走!”

陈默心头警铃大作!他不再犹豫,将压胜古钱紧紧攥在手心,朝云泥道人深深看了一眼,低声道:“谢道长活命之恩!” 随即吹熄风灯,身形如电,从偏殿另一侧早已破损的窗洞中,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再次融入冰冷的夜雨和深沉的黑暗之中。

肋下的命痕灼痛依旧,但膻中穴那个用血朱砂写就的“镇”字,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如同在绝境中点亮的一盏微弱的灯。

三天!正午三刻!天命阁!篡命师!

陈默的身影在雨巷中快速穿行,目标明确——他要利用这最后的三天,利用这唯一的“正午”生机,去王老六生前最后接触的地方,找到那个名为“骨先生”的线索!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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