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的初冬,第一场细雪悄然降临玉京城,为这座刚刚经历巨变的帝都披上了一层素净的银装。栖霞山护国寺的工地在雪中暂歇了喧嚣,但奠基已毕,庞大的殿基轮廓初现,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静待来年春天的复苏。玉京城内,新朝的气象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永兴皇帝夏宸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后,政务渐趋平稳,减免赋税、抚恤灾民的恩诏已通传天下,民心渐安。幽影教在经历了栖霞山的重创后,似乎彻底销声匿迹,至少表面上看,玉京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太平岁月。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冰雪之下,真正决定佛法未来走向的暗流,正在城西祠院那方不起眼的庭院中悄然涌动。
祠院后院,那株菩提树已是黄叶落尽,枝干上覆着薄雪,更显苍劲。妙光王佛依旧一袭单薄的白衣,静坐树下,仿佛感受不到丝毫寒意。净言、净坚等核心弟子侍立周围,气息沉静。连日来,妙光王佛讲法的次数明显减少,静坐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有时,他会仰观天际流云,有时则会俯察地上霜痕,目光深邃,仿佛在勘验某种无形的轨迹。弟子们皆有所察觉,心知老师定有深意,却无人敢轻易打扰。
这一日,雪后初霁,月光清冷地洒满庭院。妙光王佛屏退左右,独坐树下。他并未入定,只是静静地望着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月晕周围隐隐泛着的一圈不易察觉的、如同水波流转的淡金色光晕——此乃“天心示现” 之兆,非功行圆满、心合天道者不能见。
子时正刻,万籁俱寂。忽然,妙光王佛周身气息微不可查地一动。他并未睁眼,但眉心处却自然显现出一圈温润祥和、非肉眼可见的清净光明。这光并非向外照射,而是向内收敛,仿佛在映照某种来自遥远时空的景象。
在他的“心镜”之中,并非具体的图像,而是一种宏大、悲悯且充满警示意味的意境,如同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汇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在遥远的南方,越过千山万水,一片繁华富庶、文风鼎盛的土地上(南赡部洲,大唐),一股看似昌明繁荣的气象之下,却弥漫着一种极深的、源于人心无尽贪求与精神空虚的“苦”。这种苦,不同于玉京百姓受邪祟侵害的显性苦难,它更隐蔽,更普遍,如同温水煮蛙,侵蚀着众生的慧命。那里的人们沉溺于物欲享受,追逐浮名,内心充满了焦虑、疲惫与迷茫,却找不到真正的出路。更有甚者,一些似是而非的“养生术”、“炼丹法”混杂其中,误导世人,损耗精神。
紧接着,意念转向西方(西牛贺洲,西晋),一片广袤而略显荒凉的土地浮现。此地民风彪悍,崇尚自然之力,却也充斥着更多的杀戮、争斗与怨恨。部落间的仇杀、对资源的掠夺,使得此地怨气凝聚,亡魂难安,形成了天然的苦难磁场。更有一种源自上古的、带着血腥气的原始巫祭气息若隐若现,与幽冥邪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在暗中滋长。
景象再转,北方(北俱芦洲,魔元帝国)传来的是暴戾、酷烈与压抑的意念。强大的帝国铁骑统治下,是无数被奴役生灵的无声哀嚎。一种崇拜力量、践踏弱者的法则大行其道,慈悲与平等在此地几乎绝迹。而在这片黑暗土地的极北深处,一股冰冷、死寂、充满吞噬欲望的邪恶意志,似乎正在从漫长的沉睡中缓缓苏醒,其气息……竟与幽影教信奉的“噬界幽魇”同源,却更为古老、强大!
最后,意念投向了那被视为天地中心、气象万千之地(中央天洲,大商帝朝)。那里宗门林立,世家盘踞,修行文明昌盛到了极致。然而,在这极致的光芒下,却也隐藏着固步自封、门户之见极深的隐忧。各大势力对一种全新的、可能打破现有格局的修行体系(佛法),本能地抱有警惕、排斥乃至敌意。此地将是佛法传播最难,却也最具标杆意义的战场。
这些景象并非清晰具体的预言,而是一种对九寰界众生共业与苦难趋向的宏观感知,是一种源于无上正等正觉的慈悲预警。妙光王佛清晰地接收到一个信息:玉京的劫难只是一隅,九寰界的苦难更深、更广。佛法之光,不能,也不应只照耀大夏一隅。幽影教的威胁并未根除,其根源可能遍布九寰,甚至在北方与某种更恐怖的古老存在相连。
同时,他也感知到,在这些苦难汇聚之地,亦有点点微弱的、渴望解脱的善根种子在闪烁,等待着一缕真正光明的照耀。这便是机缘所在。
月光渐斜,心镜中的景象缓缓消散。妙光王佛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清澈如水,却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承载了整个九寰的重量。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却蕴含着坚定的决心: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此地缘暂告一段落,九寰之苦,犹待化解。是时候了……”
翌日清晨,妙光王佛召来了净言、净坚等所有常随弟子。
众人察觉到老师今日气息格外不同,皆肃然静立。
妙光王佛目光扫过众人,平和开口:“近日静观天心,于定中照见九寰。玉京之缘虽暂稳,然南瞻贪嗔暗盛,西牛杀伐怨结,北俱暴戾压抑,中天固守成见。众生苦恼,处处不同,皆需法雨滋润。更兼幽影之根,散于四方,北地尤有巨恶将醒。我佛慈悲,岂可独善一身,安居一隅?”
众弟子闻言,心中皆是一震。净坚率先反应过来:“老师之意,是要离开玉京,周游九寰,广传佛法?”
“然也。”妙光王佛颔首,“佛法如水,当流布四方,利益群生。 玉京根基已立,有陛下护持,有汝等住持,有护国寺为基,足以自安。然九寰广大,苦难深重,正需有人前去,播撒菩提种子,点燃智慧灯盏。”
净言面露忧色:“老师,九寰各界,风俗各异,势力盘根错节,更有邪魔窥伺。您只身前往,弟子等实在放心不下!”
“非是只身。”妙光王佛微微摇头,“缘起性空,何处非道场?随缘度化,无人非眷属。 此行,正是历练心性,广结法缘之良机。净坚。”
“弟子在!”净坚上前一步。
“汝性格沉稳,修为精进,处事周全。吾离去后,玉京僧团及与大夏朝廷往来事宜,由汝总揽其责。净言辅之。遇有疑难,可依戒定慧三学抉择,必要时,可呈报陛下或请教张天师、孔祭酒。护国寺建造,亦需你等多加上心,使之成为如法如律之典范。”
净坚深知责任重大,跪伏于地,哽咽道:“弟子……弟子谨遵师命!定当竭尽全力,护持正法,不负老师重托!”
妙光王佛又对众弟子道:“汝等亦需精进用功,和合共住,以身表法,导人向善。未来机缘成熟,亦可分赴各方,助吾弘化。”
安排妥当后,妙光王佛又道:“吾将离京之事,需禀明陛下。此外,张天师、孔祭酒处,也需知会一声,以示尊重。”
当日,妙光王佛便亲笔书写了一份简短的奏表,言明自己感念九寰众生之苦,发愿周游四方,随缘弘法,祈求陛下允准。同时,也修书两封,致张天师与孔祭酒,说明去意,感谢往日护持,并期未来三教继续和合,共辅王化。
消息传出,玉京城内再次激起波澜。
永兴皇帝夏宸览奏后,沉思良久。他深知妙光王佛此志宏大,非人主所能挽留,且佛法广传,于大夏声威亦有裨益。遂下旨褒奖妙光王佛慈悲宏愿,准其所请,并赐通关金印一枚,御赐符节一道,许其在大夏势力范围内通行无阻,并命沿途州郡官府予以方便。同时,暗中增派一队精锐的皇室暗卫,远远随行护法,以防不测。
张天师与孔祭酒收到书信,反应各异,但均对妙光王佛的胸襟气度表示敬佩。张天师回信祝愿“道履安康,弘化顺利”,孔祭酒则回信赞赏其“不忍众生苦,不忍圣教衰”的担当。
离京前夜,妙光王佛再次于祠院升座,为满城前来送行的僧俗弟子作最后一次开示。他并未讲述高深义理,只是谆谆嘱咐众人持戒修身、慈悲利他、安心办道,将玉京道场守护好,便是对他最大的护持。无数信众跪地哭泣,不舍圣僧远行。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雪已停歇。妙光王佛依旧是一袭白衣,手持寻常锡杖,身无长物,悄然出了祠院,并未惊动太多人。只有净坚、净言等十余位核心弟子,送至城外长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尔等回去罢,各自珍重。”妙光王佛止住脚步,对众人合十微笑。
“老师……保重!”净坚等人跪地叩首,泪洒雪地。
妙光王佛点了点头,转身迈步,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向着南方,悠然行去,不一会儿,那白色的身影便与天地间的雪色融为一体,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几乎在妙光王佛离开玉京地界的同时,遥远北境,魔元帝国冰原深处的古老祭坛上,一团扭曲的黑影发出了低沉的咆哮:“他离开了……那个讨厌的光明气息终于离开了巢穴!传令下去,启动‘血狼计划’,在他抵达南瞻之前,给他准备一份‘厚礼’!九寰界,可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而玉京城内,永兴皇帝站在宫城高处,遥望南方,默然不语。新朝的基石已定,但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妙光王佛的九寰之行,注定不会平坦。佛法润泽九寰的宏大篇章,就此正式揭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