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曜据点深处,专用于疗伤的石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净念平躺在石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起昨日已平稳悠长了少许,眉宇间那令人不安的死灰色也淡去许多。妙光王佛昨日渡入的那道精纯愿力,如同最细心的工匠,在他体内持续运转,温和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涤除着厉屠血刀残留的最后一丝顽固邪煞。
净坚盘坐在榻边不远处的蒲团上,虽闭目调息,但大部分心神都系在师兄身上,稍有动静便会立刻惊醒。他身上那些与尸傀搏杀留下的伤口已初步愈合,结上了深色的痂。
晨光透过石壁缝隙中巧妙设置的晶石,转化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室内。妙光王佛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步履轻缓,来到榻前,伸出二指,再次轻轻搭在净念的腕脉之上。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对闻声睁眼的净坚道:“邪气已清,经脉初步贯通。然气血亏虚甚巨,神魂亦有损耗,非寻常药物或短期静养所能速愈。”
净坚连忙起身,担忧地问:“老师,那师兄他……”
“毋需过分忧虑。”妙光王佛语气平和,“祸福相倚,此番重创,于净念而言,亦是一场深刻的磨砺。若能于此沉寂中,体悟生死无常,明心见性,或可因祸得福,根基较以往更为稳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净坚,又落回昏迷的净念身上,似有所思,继续道:“你二人随贫僧行走至今,历经诸般磨难,心性已堪雕琢。然此前所传,多侧重于修心、明理、积善、持戒,于护身御魔之实措,提及尚浅。此番玄冥渊之劫,可见外力之凶险,亦显我辈仅凭初发之心,遇大魔障时,难免力有未逮。”
净坚闻言,神色一凛,恭敬垂首:“弟子愚钝,往日只知勇猛精进,却未深思护法之要。累得老师挂心,师兄重伤,实乃……”
妙光王佛轻轻摆手,打断了他的自责:“非你之过。法有次第,缘有早晚。昔日机缘未至,强传反为不美。今时今日,观你二人道心坚定,历经考验,而外缘逼迫日亟,正是引你等窥探更深一层护持之法的时候。”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清泉滴入心湖,在石室内静静回荡:“净念此刻虽在昏沉,然其神识深处,一点灵明不昧,正是传授此法之机。净坚,你且静心观摩,仔细体会。”
言罢,妙光王佛在榻前盘膝坐下,并未立刻施展什么玄奇法术,而是如同往常讲法一般,神色庄重而慈和。他先对净坚,也仿佛是对昏迷中净念那潜在的意识,缓缓言道:
“我辈修行,首重慈悲,以度众生出离苦海为本怀。然欲行慈悲之事,需有护法之能。魔强法弱之际,若自身尚不能保,何谈度人?故慈悲之心,需有金刚之怒为外显,智慧之力为根本,方能于浊世中,破邪显正,护持善法。”
“今日,贫僧便为你二人,种下一粒‘金刚种子’。”
他并未直接说出任何具体的修行法门或神通名称,而是开始阐述一种“理”,一种“境”。
“何谓金刚?非是坚硬、锋锐、摧毁外物之谓。金刚者,至坚至利,能断一切烦恼缠缚,而不为一切烦恼所染;至明至净,能照见诸法实相,而不为诸法所动。其体性坚固,不可破坏;其用无碍,能破一切邪见执着。”
“我辈心中,本具此金刚自性,清净无染,如如不动。只因无明烦恼遮蔽,妄念纷飞,不得显现。今当以深信力,发大愿力,涤荡尘劳,令此金刚自性,渐次显发。”
妙光王佛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与听者内心深处某种本源共鸣。他讲述如何于行住坐卧中,保持正念,观想自身心性如金刚,不为外境所转;如何于遭遇逆缘魔障时,提起觉照,以智慧观其虚妄,以慈悲化解其戾气,而非以嗔恨对治嗔恨。
“此非杀伐之术,而是守护之道。守护自心清净,不为魔扰;守护正法流传,不为邪侵。其力源于内心觉悟,源于对众生慈悲,故用之则正大光明,收之则敛于无形。”
随着他的讲述,石室内并无光华闪耀,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安定、坚不可摧的“意境”悄然弥漫开来。净坚只觉心中种种担忧、焦虑、乃至昨日激战残留的杀伐之气,都在这种“意境”的浸润下渐渐平息,一种深沉的力量感从心底升起,并非要破坏什么,而是觉得自身立场愈发坚定,无可撼动。
而昏迷中的净念,眉头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呼吸的节奏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在无意识中,也在聆听、在吸收这番开示。
妙光王佛的讲述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从“理”到“事”,从心性修养到应对外境的微妙心念转换,深入浅出,却始终不落具体神通法术的窠臼。他更像是在引导一种认知的转变,一种力量的唤醒。
讲述完毕,他沉默片刻,让二人(包括净念的潜在意识)消化。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凝练、却并不刺眼,反而温润内敛的愿力光点。这光点中,似乎蕴含着刚才所阐述的全部“金刚”意境——坚固、明澈、慈悲、无畏。
他先将这光点,轻轻点向净坚的眉心。
净坚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清凉却充满力量的气息印入识海,并非强行灌注什么功法,而是将一个清晰的“印记”、一种深刻的“体悟”种在了他的心神深处。他瞬间明白了老师所说的“金刚种子”是何意,那是一种对自心力量的确认,一种面对外境时如何提起正念、运用愿力的根本心法。虽然具体如何运用,还需自身在实践中体悟摸索,但方向已然指明,道路已然铺就。
接着,妙光王佛又将指尖移向昏迷的净念,同样将那点蕴含“金刚意境”的愿力光珠,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光珠没入,净念身体无明显动作,但其周身气息却骤然变得沉凝了许多,原本因重伤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生机,仿佛找到了一个坚实的内核,开始围绕着这个内核缓缓凝聚、流转。他脸上最后一丝灰败之气也悄然褪去,虽然依旧虚弱,却透出了一股枯木逢春般的坚韧生机。
“种子已种下,能否发芽、生长、乃至茁壮参天,皆看你二人自身修持。”妙光王佛收回手指,气息平和如初,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净念得此种子滋养,恢复速度当会加快,月内应可苏醒。净坚,你亦需勤加体会,莫负此缘。”
“弟子谨遵老师教诲!定当日夜体悟,不敢懈怠!”净坚跪伏于地,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法喜。他知道,老师今日所授,虽无具体名相,却是远比一招一式更为根本、更为珍贵的护身慧命。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起身悄然离开了石室。
他来到据点的大厅,影长老正在此处理事务,见妙光王佛出来,连忙上前见礼。
“王佛,净念师侄情况如何?”
“已无大碍,静养便可。多谢长老提供此地,让他得以安心恢复。”
“王佛客气了,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影长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佛,关于昨日之事,以及那‘金刚种子’之说……请恕老夫冒昧,此法似与寻常道法迥异,其理至深,其用至妙,不知……”
妙光王佛知他好奇,亦知“隐曜”组织长期对抗幽影教,对强大而正派的法门自然渴望。他温和答道:“万法同源,皆归一心。贫僧所传,并非标新立异之术,而是导人返观自性,显发本具之力。若能心念澄明,慈悲为基,则一切善法,皆可为用。长老若有兴趣,日后机缘到时,亦可探讨。”
他没有深谈具体法门,却点明了根本。影长老是聪明人,闻言已知这涉及对方根本传承,不便深究,但妙光王佛开放探讨的态度,让他心中暗喜,连声道:“王佛胸襟广阔,老夫佩服!日后定当多多请教!”
接下来数日,妙光王佛便在这隐曜据点暂住。他每日都会去查看净念情况,以愿力助其温养,同时也会与影长老及一些伤势较轻的隐曜成员交谈,了解黑风平原乃至更广阔地域的风土人情、势力分布,尤其是幽影教活动的最新动向。
净坚则除了照顾师兄,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室中体悟老师种下的“金刚种子”,越是体会,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对自身愿力的运用,对心念的把握,都有了新的认识。
而昏迷中的净念,气息一日强过一日,面色逐渐红润,有时手指甚至会无意识地微微勾动,仿佛在梦中也在演练着什么。
平静的日子过去了七天。这一日清晨,妙光王佛正与影长老在大厅叙话,一名隐曜成员快步进来,递上一枚传讯玉符。
影长老神识扫过,脸色微变,对妙光王佛道:“王佛,刚收到消息。幽影教在黑风平原东南部的几个重要据点突然加强了戒备,似乎在谋划什么。另外,有零星消息称,平原中部最大的势力‘狂风城’,近期将有大事发生,具体不详,但风声很紧。”
妙光王佛目光平静,看向据点出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远方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平原。
“看来,贫僧是该继续上路的时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