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营的队伍马蹄铿锵,踏碎了隘口残留的死寂,向着东南方向迤逦而行。妙光王佛一行人被裹挟在队伍中间,如同溪流中几片异色的浮萍,随着洪流向前漂去。赵乾校尉并未再与他们多言,只是偶尔回头瞥上一眼,目光锐利如初,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麾下的骑士们则保持着沉默的警惕,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支奇特的“俘虏”队伍。
净源与净坚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这绝非友好的引路,更像是押解。烈风镇,这个名号听起来就带着风沙与铁血的味道,等待他们的,吉凶难料。山婶紧紧抱着背篓里的石娃,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不再咿呀作声,只是睁着大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阿山等居士低着头,步履沉重。唯有妙光王佛,依旧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沿途的景致,仿佛此行并非受制于人,而是寻常的云游。
越是往东南方向行进,地势越发平坦,荒凉的景象也逐渐有了人烟活动的痕迹。被焚毁的村落废墟更加密集,路边时而可见倾倒的车辆残骸和散落的骨骸,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曾经历的血腥劫难。但与此前不同的是,开始出现一些被粗糙加固过的村落遗址,隐约能看到人影活动,田地里也有了些许稀疏的、顽强生长的作物。一些零散的农户或行商见到巡防营的队伍,远远便避让到路边,垂下头,脸上带着敬畏与恐惧。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连绵的黑影。随着距离拉近,那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座城镇的剪影。城墙并不高大,似乎是用黄土混合着碎石垒砌而成,不少地方可见修补的痕迹,墙头上插着不少与赵乾队伍相同的暗红色鹰旗,迎风猎猎作响。城墙外,挖有宽阔的壕沟,吊桥高高拉起,城门口有身穿类似皮甲的士兵严密把守,戒备森严。这便是烈风镇了。
队伍行至距城门约一里处,赵乾抬手止住队伍。他唤过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亲兵点头,策马先行向城门奔去,显然是去通报消息。赵乾则拨转马头,来到妙光王佛面前,脸色依旧严肃,但语气比之前稍缓:“前方便是烈风镇。镇中有规矩,外来者,尤其似诸位这般……身份特殊者,需得严加盘查。稍后入城,会有守备府的人接手。诸位且在此稍候片刻。”他的目光在妙光王佛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调转马头回到了队伍前列。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城墙上的守军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支队伍和其中的“异类”,无数道目光从墙垛后面投射下来,带着好奇、警惕,甚至是一丝敌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不久,城门缓缓打开,放下吊桥。一队约二十人的士兵小跑而出,为首是一名文官模样、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几名眼神精悍、气息沉凝的武者,看样子是守备府的属官和护卫。他们与赵乾简单交接后,那名文官便径直走向妙光王佛一行人。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尤其在妙光王佛和几位僧伽的僧衣上停留良久,脸上露出一丝公事公办的刻板笑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诸位便是赵校尉提及的行脚僧人?在下烈风镇守备府主簿,姓钱。奉镇守大人之命,特来迎候……嗯,接待诸位。请随我入城,镇守大人已在府中等候。”
这“迎候”二字,说得颇为勉强,更像是“押送”的代名词。净源心中暗凛,镇守亲自过问,看来他们对这批“不速之客”极为重视。
“有劳钱主簿。”妙光王佛依旧平和回应。
于是,在钱主簿和那队士兵的“护送”下,妙光王佛一行人终于踏过了那道厚重的城门,正式进入了烈风镇。
镇内的景象,与外面的荒凉又是截然不同。街道不算宽阔,以黄土夯实,两侧是高低错落、用土坯、砖石和木头混合搭建的房屋,大多显得陈旧而坚固。街上行人不少,穿着多以耐磨的粗布为主,面色大多带着风霜与疲惫,行色匆匆。小贩的吆喝声、铁匠铺的打铁声、酒馆里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边陲小镇特有的、带着一丝粗野的生机。
然而,当妙光王佛这一行人出现在街道上时,仿佛一块石头投入了水面,瞬间引起了波澜。几乎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有惊讶,有好奇,有漠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疑虑甚至是隐隐的排斥。僧袍在此地,显然是极其罕见甚至不受欢迎的标识。一些孩童好奇地想凑近观看,立刻被大人紧张地拉回身边,低声呵斥。空气中原本的喧嚣似乎也减弱了几分,一种无形的隔阂感弥漫开来。
钱主簿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只是催促着队伍加快脚步,穿过主要街道,向着镇子中心那座最为高大、戒备也最为森严的建筑——烈风镇守备府走去。
沿途,净源仔细观察着这座城镇。他看到有士兵在巡逻,秩序尚算井然;但也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乞丐,看到酒馆外醉汉的斗殴,看到当铺前典当物品者脸上的愁苦。这是一座在混乱中勉强维持着秩序的前哨,生存是这里的第一要义,而慈悲与超脱,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
净言伤势未愈,长途跋涉后脸色更加苍白,步履有些蹒跚。山婶和阿山在一旁小心搀扶着他。石娃在背篓里不安地扭动着。这一切,都落在周围镇民冷漠或好奇的眼中。
妙光王佛的目光缓缓扫过街道,扫过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眼神中充满了悲悯。他看到了苦难,看到了挣扎,也看到了被坚硬外壳包裹下的、渴望安宁的心灵。这里,正是佛法最需要照亮的地方之一。
终于,队伍在一座气势森严的府邸前停下。黑漆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烈风守备府”的匾额,门前站立着八名持戈佩刀的彪悍卫兵,眼神如刀。钱主簿转身,对妙光王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更淡了:“镇守大人就在府内,诸位,请吧。”
府门之内,是更深不可测的漩涡。传法之路的又一道关口,已然开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