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认主之事,如投石入湖,涟漪荡开,远不止于玉京城墙之内。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近在咫尺的镇海国。国主敖钦,乃大夏分封之诸侯,世代镇守东海,国内道观林立,与无极道宫分支往来密切。镇海国使者携重礼入玉京朝贡,言辞谦恭,贡品中却特意加了一对能窥测灵体、辨明妖气的“照妖宝镜”,美其名曰“献于太子,以辟邪祟”。其用意,不言自明。
紧接着,位于西陲、与西牛贺洲接壤的凉国,其国主张轨,一位以铁血手腕着称的“炼神返虚”中期修士,竟亲自修书一封,直呈夏胤。信中除例行问候外,却“不经意”提及,近日西牛贺洲似有邪修活动,擅驭妖兽,蛊惑人心,望陛下警惕,尤其需看顾好“年幼储君”,字里行间,透着试探与警示。
甚至连远在北俱芦洲边缘、与魔元帝国时有摩擦的沙蝎王国,其国王墨沙,也派来了使团。使团成员皆身带阴冷煞气,贡品中多是些毒物、异矿,其使者言语间对那只焰纹雪狐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多次旁敲侧击,询问太子驯兽之“秘法”。
这些或明或暗的动向,皆被玄诚真人与李文正看在眼里。他们深知,这些诸侯国背后,代表的往往是其国内强大的宗门或地方势力的意志。太子的异常,已引起了四方强者的好奇与觊觎。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文正于翰林院值房内,对玄诚真人忧心忡忡道,“如今窥探之意已显,恐非良兆。陛下虽增派了护卫,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玄诚真人面色凝重:“寻常修士或探子,贫道与太傅尚可应对。然若引来…元婴以上老怪,或是某些精通诡异咒术、遁术的旁门左道,只怕防不胜防。殿下之力,于疗愈生灵或有奇效,于争斗护身,却未见其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担忧,当夜,东宫便发生了一件极小却令人脊背发凉的事。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负责值守东宫一处偏殿屋檐的暗卫,皆是“炼精化气”后期的好手,忽觉一阵极淡极诡异的阴风拂过,风中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几人顿觉头脑微晕,气血运行微微一滞。
虽只是刹那异样,旋即恢复,但训练有素的暗卫立刻警觉,发出示警信号!
玄诚真人与李文正几乎瞬间而至,神识如网,扫过东宫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阴风与异香,来得突兀,去得无痕,未留下任何灵力或妖气残留。
唯有在太子夏衍寝殿窗外,一株正在夜放的“月光昙”下,发现了一枚极其细微、几乎与泥土混为一体的黑色花瓣。那花瓣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其上用肉眼难辨的针尖刻着一个扭曲的、类似蜘蛛的诡异图案。
“这是…”玄诚真人拈起那枚花瓣,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幽影蛛巢’的标记!”
李文正闻言,亦是倒吸一口凉气:“西牛贺洲那个最为神秘、专司暗杀与窃密的邪道组织?他们的人…竟然能潜入皇城大内?!”
虽然此次潜入似乎仅为试探,并未造成实质损害,但其代表的意味,却让两位宗师感到一阵寒意。幽影蛛巢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太子身边!
此事被严密封锁,但东宫的守卫等级被再次暗中提升。夏胤得知后,沉默良久,最终下旨,以“太子需静心修学”为由,非经传召,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东宫。这近乎是将夏衍半软禁了起来。
然而,外部的风波尚未平息,内部的裂痕却开始显现。
历来与太子不甚亲近的二皇子夏琛,其生母丽妃,在一次家族宴饮上,于宗室女眷间“无意”笑言:“衍太子自是仁厚,连那北洲凶兽都能感化,将来必是仁德之君。只盼莫要太过仁德,忘了这世间尚有虎狼之邦,需以刀剑而非仁心应对才好。”
此言看似褒奖,实则暗藏机锋,将夏衍的慈悲与“懦弱”、“不识险恶”隐隐画上等号,迅速在部分宗室和军中派系中流传开来,引得一些本就对太子性情存疑的勋贵暗自点头。
就连一向支持嫡长子继承制的儒家内部,也出现了微妙的分歧。一些较为保守、强调“君威”、“纲常”的儒生,开始私下议论太子“仁而过乎柔”,恐非国家之福。
夏衍身处风暴中心,却依旧安静。他感知不到那些复杂的阴谋与算计,却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宫人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与疏离,连父王来看他的次数也少了,来了也多是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只有雪焰始终陪伴着他。通灵的雪狐似乎能感知到小主人心中那细微的不安,时常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蹭夏衍的手心,发出安慰的咕噜声。
这一日,夏衍抱着雪焰,坐在廊下,看着庭院中一只忙碌搬运米粒的蚂蚁。他看得入神,忽然轻声对雪焰说:“它们…好像很着急,很辛苦。”
雪焰歪着头,碧色的眼瞳看着他。
夏衍伸出小手,将指尖一点不小心掉落的糕点碎屑,轻轻放在那只蚂蚁前方不远处的必经之路上。
“给它们…一点点帮忙。”他小声说着,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这样,或许可以轻松一点点。”
他没有动用任何非凡的力量,只是做了一个孩子最单纯的、充满善意的举动。
玄诚真人隐在暗处,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看着夏衍那不含丝毫杂质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
这孩子的慈悲,发自本能,遍及微末。
而这世间,容得下如此纯粹的善吗?
他抬头望向宫墙之外,目光仿佛穿透重重殿宇,看到了那正在汇聚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
风雨,欲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