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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星楼三楼的临窗雅座,原是京中贵胄赏灯的绝佳去处。雕花窗棂半开,晚风裹着金水河的水汽与远处的爆竹声涌进来,却吹不散雅间内凝滞的空气。赵灵犀斜倚在铺着云锦软垫的软榻上,绛红织金云霞帔垂落在榻边,裙摆处缀着的珍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却映得她眼底的焦灼愈发浓重。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官窑白瓷茶盏的缠枝莲纹,釉色莹润,是内务府专供的珍品,可她此刻却全然无心欣赏。窗外,金菊状的烟花正在墨色天幕炸开,明黄的光焰像碎金般坠落,将楼下长街照得如白昼般亮堂。人流如潮,提着各式花灯的百姓摩肩接踵,孩童的嬉笑、摊贩的吆喝、女子的娇嗔交织在一起,织成一派热闹的节日景象。可这热闹,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与她无关。

“殿下,您要不要再添些茶?”侍立在侧的贴身侍女见茶盏已凉,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她是赵灵犀身边最久的人,深知这位长公主今日心绪不宁,连说话都放轻了声调。赵灵犀却没看她,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楼下的人群中,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必。”

自三月前被禁足,她便疯了般打探朱厌的踪迹,自从打听到“国师或赴花灯节”,便不顾丽贵妃“谨慎行事”的叮嘱,带着侍卫来此蹲守,就是希望能在花灯节上遇到她想见的人。她不敢奢求能与朱厌说话,哪怕只是远远见一面,看一眼那抹让她魂牵梦绕的银白身影,于她而言也是慰藉。

侍女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后,将温在小炉上的雨前龙井重新斟了一盏,放在赵灵犀手边的矮几上。茶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清香,却依旧驱不散雅间内的沉闷。不多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青衣侍卫轻手轻脚地走进雅间,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声音带着几分怯懦:“殿下,属下们按您的吩咐,从金水河畔到望星台,连彩楼后的暗巷都查遍了,未曾见到国师大人的踪迹。”赵灵犀捏着茶盏的指尖骤然收紧,描金护甲在瓷盏边缘刮出“滋啦”一声脆响,尖锐得刺耳。茶盏里的雨前龙井晃出细碎的水花,溅在她的玳瑁镂凤指套上,留下点点湿痕。她依旧没说话,只是缓缓抬眼,目光掠过楼下熙攘的人群——提着走马灯的孩童在街角追逐,穿着青衫的书生与女子并肩赏灯,连挑着担子的货郎都笑得眉眼弯弯。她坐在京城最好的观景位置,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寻不到那抹让她牵肠挂肚的素白。

“继续找。”半晌,她才开口,嗓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哪怕在人群里远远瞧一眼,哪怕只看到一片衣角……也算本宫今日没白来。”侍卫身子微颤,连忙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安排。”说罢,他起身退下,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雅间内瞬间只剩赵灵犀一人,她望着窗外绚烂的烟花,眼眶却渐渐泛红。自去年春祭那日,她在太庙阶前远远望见朱厌为阮昭昭折桃,便再也没能近距离见过他。那份思念像疯长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日夜不得安宁。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那样死缠着他,不该让朱厌看到自己阴狠的模样,更不该因嫉妒失了分寸,让两人的关系愈发疏离。“国师……”她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抚过茶盏上的缠枝莲,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你到底在哪里?”就在她沉浸在失魂落魄中时,雅间的门突然被人“砰”地撞开,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沾着冷汗,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殿、殿下!大事不好了!”赵灵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回神,眼底的脆弱瞬间被怒火取代,她猛地拍向矮几,茶盏应声晃动,茶水洒出大半:“慌什么?成何体统!本宫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侍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浑身发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刺杀的事!派去……派去刺杀阮昭昭的死士……全都失手了!而且……而且阮昭昭被、被国师大人救走了!”“什么?!”赵灵犀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莹白的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绛红裙摆,在织金云霞纹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可她却浑然不觉,怒火像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涌,烧得她理智尽失。她死死盯着那名侍卫,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尖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你说什么?你再敢说一遍!那个贱人!她不过是个痴傻过的武将之女,竟然还能让国师亲自出手相救?!”侍卫被她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是、是真的!属下的人亲眼所见……阮郡主遇袭时,国师大人突然出现,不仅救了她,还派出北斗卫,死士……死士无一生还,连咱们暗卫营的令牌都被缴走了!”雅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窗外的烟花声都仿佛变得遥远。赵灵犀来回踱步,绛红的裙摆扫过地上的瓷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声。她一想到阮昭昭被朱厌护在怀中的场景——那抹素白的身影将那个贱人紧紧护住,银白的长发垂落在阮昭昭的脸颊旁,眼神里满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心口就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贱人!真是个贱人!”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眼中满是怨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一次次坏我好事!春祭上抢我心头之人,赏花宴上让我当众出丑,如今还敢勾国师!我赵灵犀若不除了她,就不姓赵!”她猛地转身,看向窗外灯火通明的长街,凤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朱厌护着阮昭昭又如何?只要那个贱人还在京城,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有的是机会——可以毁了她的名声,让她沦为京中笑柄;可以断了她的后路,让将军府再也护不住她;甚至可以……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传我命令!”赵灵犀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去调所有暗卫,分成三班,日夜盯着天机阁!不仅要盯紧阮昭昭的动向,还要查清楚她在天机阁的一切——她吃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要一一报给我!”侍卫连忙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等等!”赵灵犀叫住他,眼底的疯狂愈发浓重,“三日!我只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我要阮昭昭的项上人头!若是办不到……”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杀意,“你们便提自己的头来见我!”侍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伏在地上:“属下……属下遵命!”说罢,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门槛都险些绊倒。雅间内,赵灵犀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天机阁的方向。夜色中,那座琥珀色的木阁隐约可见,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像在对她发出嘲讽。烟花依旧在夜空中绽放,红的、紫的、白的,绚烂夺目,却再也映不进她的眼底。她的心中只剩下对阮昭昭的恨意,和对朱厌近乎病态的执念,在这花灯夜的喧嚣中,一点点发酵、蔓延。“国师……”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枚刻着“厌”字的羊脂玉佩——这是她及笄时特意让内务府匠人打造的,日日以龙涎香温养,是她最珍视的物件,“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那个贱人配不上你,只有我,只有我赵灵犀才配站在你身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偏执的疯狂,指尖紧紧攥着玉佩,指节泛白。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卷起她的裙摆,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这寂静的雅间内,映得她的身影愈发扭曲。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第二名侍卫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脸色比之前那名还要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殿、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赵灵犀猛地回头,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又怎么了?!是不是阮昭昭那个贱人还没死绝?!”侍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是、是北斗卫!北斗卫查到了咱们暗卫的据点!刚、刚刚传来消息,城西的暗桩已经被端了,兄弟们……兄弟们无一生还!”“什么?!”赵灵犀踉跄后退一步,重重撞在窗棂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侍卫,声音发抖:“北斗卫怎么会查到暗桩?!咱们的据点一直很隐秘,除了核心暗卫,没人知道位

置!”侍卫伏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只听说北斗卫是跟着死士的踪迹找过去的,还搜出了密信……”“密信?!”赵灵犀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浑身冰凉。那些密信里还有记着她派暗卫监视朱厌、策划刺杀阮昭昭的所有细节,若是被北斗卫呈给朱厌,若是被陛下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她猛地抬手,将矮几上剩余的茶盏、果碟、金碟狠狠扫落在地,“哗啦啦”的碎裂声在雅间内回荡,惊得楼下百姓一阵惊呼。赵灵犀却不管不顾,十指紧扣窗棂,指节泛白,指甲在石砖上刮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阮昭昭!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她歇斯底里地嘶吼,声音嘶哑得像夜枭,“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落到这般境地?!若不是你,国师怎会对我如此绝情?!”侍女吓得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出。雅间内一片狼藉,瓷片、果核、茶水混在一起,像一幅被撕碎的画卷。赵灵犀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又落在自己流血的掌心,突然对着灯火笑得阴戾:“北斗卫又如何?国师又如何?只要本宫还是大曜的长公主,只要母妃还在后宫,我就有办法扳回来!”

赵灵犀缓步走到暗卫面前,绛红织金云霞帔垂落地面,裙摆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掩不住周身凛冽的寒意。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伏在地上的暗卫,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般渗骨:“吩咐下去——三日之内,把阮昭昭和那位新科状元‘夜游赏灯、私订终身’的故事,编得愈香艳愈好。”

她顿了顿,脚尖轻轻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咯吱”的脆响,语气里满是狠戾:“本宫要让这贱人的名字,成为京城茶余饭后最下作的笑料。要让所有人提起她,都觉得污秽不堪;要让她走到哪里,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更要让天机阁那位……听见这些话时,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暗卫伏在地上,头颅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人手,找京中最擅长编话本的先生动笔。只是……话本若写得太露骨,会不会引人怀疑?毕竟阮郡主刚清醒不久,柳状元又是清白自持的性子。”

“怀疑?”赵灵犀嗤笑一声,抬手抚过案上的茶杯,护甲在上面刮出“滋啦”的刺耳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京中谁不知道阮昭昭痴傻多年?从前追着纨绔子要糖、抱着酒缸喊洗澡的荒唐事,哪个没听过?如今刚清醒就这般‘急不可耐’地缠上状元郎,才合‘常理’——百姓只会觉得,她痴傻时没规矩,清醒了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轻贱。”

她俯身,凑近暗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算计:“你让话本先生添些细节,再找些花灯节上的“见证人”。”

暗卫连忙应声:“属下记下了,这就叮嘱话本先生,把这些细节写得活灵活现。”

“还有。”赵灵犀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机阁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柳执这个新科状元,不是一直自诩家世清白,‘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吗。让话本里写,柳执从头到尾都在躲闪,让所有人都觉得,是阮昭昭仗着将军府的权势,强行缠上柳状元。”

暗卫躬身:“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赵灵犀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怨毒。她抬手拿起案上那只赤金鹤形镇纸,指间骤然收紧,金鹤纤细的脖颈“咔嚓”一声被捏得扭曲变形。她看着手中歪歪扭扭的金鹤,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抬手便将其随手掷进一旁的鎏金香炉。炭火“噼啪”一声溅起火星,金鹤落在炭火中,很快便被熏得发黑,映得她眼底的怨毒如毒蛇吐信。

“去吧。”她挥了挥手,声音冷得像冰,“记住,做得干净些,别让人查到长公主府头上。若是有人敢阻拦,或是敢帮阮昭昭澄清,不必留情——但要记住,借刀杀人,别脏了本宫的手。”

暗卫连忙领命:“属下遵命!”说罢,他起身退下,动作轻得像一阵风,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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