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云开见月明……戒骄戒躁,好自为之。”
闫莉娇的告诫如同警钟,在李守兔心头长鸣。他深知,赵卫国虽暂时受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积威仍在。而自己,经此一役,已从幕后被推至台前,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须警惕甚至拔除的“异数”。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阅览室成了他真正的避风港和修炼场。除了继续深研奇门医理,他开始系统性地阅读历史、哲学、心理学,甚至经济学着作。他意识到,真正的“术”并非孤立的技巧,而是建立在对人性、对社会运行规律深刻理解之上的综合运用。监狱这个小社会,恰恰是观察和学习这一切的绝佳样本。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感知监狱的“气场”,开始尝试理解构成这“气场”的每一个具体的人。他观察不同管教的性格习惯、处事风格,推测其背后的压力和诉求;他分析各类犯人的行为模式、团伙关系,试图找出其内在的逻辑和弱点。他将这些观察与奇门中的“八门”、“九星”对应的人事属性相结合,进行印证和推演,使得他的判断愈发精准。
例如,他注意到负责生产调度的张管教,面色常带青黄,说话急迫,其行为模式符合“伤门”特性,主奔波、急躁、易生口舌。果然,几次生产任务紧张时,张管教都与其他部门发生了摩擦。李守兔便会在其当值时,尽量避开与他直接交涉,选择其情绪相对平缓的时段汇报问题,效果往往更好。
这种于细微处洞察先机、规避风险的能力,让他在监狱底层的人际网络中,悄然建立起一种无形的“权威”。这种权威并非来自暴力或职位,而是源于一种“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神秘感和“听他的似乎能少惹麻烦”的实用主义。连之前对他颇有微词的一些积委会成员,在遇到棘手问题时,也会下意识地想来听听他的“看法”——尽管李守兔从不直接给出建议,只是用“我觉得可能……”、“听说以前……”这类模糊的话语点拨。
他像一株藤蔓,在监狱这块坚硬的岩石缝隙中,悄无声息地延伸着自己的根系,汲取着养分,也悄然改变着周围微小生态的湿度与温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赵卫国虽然暂时沉寂,但监狱的权力格局并未完全落定。上面空降了一位姓钱的副监狱长,接替了赵卫国部分分管的工作。钱副监年富力强,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精干和不容置疑。
钱副监到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规范化管理”和“技术化改造”。他大力推行新的考核制度,引入了一套电子化管理系统,对犯人的劳动、学习、纪律进行更精细化的量化打分。同时,他开始整顿监狱的医疗和后勤保障体系,强调科学管理和流程标准化。
这套新举措,对习惯了原有模式的犯人和部分管教来说,无疑是一场冲击。一时间,抱怨和不适应的情绪在监区内弥漫。
李守兔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新来的钱副监,气场与赵卫国截然不同。赵卫国是土石般的沉滞与强硬,而钱副监则带着一股“庚金”的锐利与变革之气。这股气,对监狱原有的、有些僵化的格局形成了冲击,但也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尤其是“技术化改造”,那套电子管理系统,让李守兔隐隐感到不安。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个人的行为数据化、透明化,这对他这种依赖于信息不对称和模糊地带生存的人来说,并非好事。
一天下午,李守兔被叫到狱政科,进行新系统的信息录入和规则学习。负责讲解的年轻管教操作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据流让一些年纪较大的犯人头昏眼花。
“都看清楚了啊!以后你们的积分、表现、违规记录,全部在这里!”年轻管教敲着屏幕,“表现好,积分高,减刑有望!表现差,系统自动预警,别想着钻空子!”
李守兔默默听着,目光扫过屏幕,心中快速分析着这套系统的逻辑和可能的漏洞。他发现,系统虽然严密,但过于依赖数据输入和预设规则,缺乏对“人”的复杂性和情境特殊性的考量。
就在这时,钱副监在几位干部的陪同下,前来视察新系统的推行情况。他看到李守兔,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就是李守兔?”钱副监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仪。
“报告政府,是。”李守兔立正回答。
“听说你学习很刻苦,还懂点……民间医术?”钱副监的语气听不出褒贬。
“报告政府,都是在政府的教育下,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以前在山里听过些土方子,不成系统。”李守兔谨慎地回答。
钱副监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转而看向年轻管教:“系统运行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年轻管教连忙汇报:“报告钱监,系统运行稳定,就是有些犯人理解规则比较慢,需要反复讲解。”
钱副监淡淡道:“规范化管理,就是要打破旧有的习惯。不理解,就学到理解为止。我们要打造的,是现代化、文明化的监管体系,容不得半点含糊。”
他的话,清晰地传递出铁腕推行新政的决心。
李守兔低着头,心中念头飞转。这位钱副监,看来是个极其注重规则和效率的人,对自己这种“非标准化”的存在,恐怕不会像闫莉娇那样抱有容忍甚至利用的态度。未来的日子,恐怕要更加小心了。
果然,随着新系统的全面推行,李守兔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正在被压缩。他每天的活动轨迹、劳动量、学习时间都被精确记录,任何偏离常规的行为都可能触发系统的“关注”。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来让自己的行为完全符合系统设定的“优秀犯人”标准,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更让他警惕的是,钱副监似乎对之前中毒事件和后续的风波格外关注。他调阅了相关的所有卷宗,还多次找当时参与的医护人员和管教谈话。虽然闫莉娇已经稳住了局面,但钱副监这种刨根问底的姿态,让李守兔感觉到一种潜在的风险——他会不会重新审视自己在那些事件中的角色?
必须未雨绸缪。李守兔开始有意识地“洗白”自己。他在学习笔记中,更多地引用现代医学和科学管理的内容,弱化那些玄学的色彩。与人交谈时,也尽量使用更符合主流话语体系的词汇。他甚至主动向管教提出,可以协助整理阅览室的图书编号,将其纳入电子管理系统,以展现自己对“规范化”的支持。
这些举动,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他的“神秘”色彩,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积极改造、努力融入新秩序的普通犯人。
然而,就在他试图适应新规则时,一起意外事件,再次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名患有严重心脏病的老犯人,在劳动时突然发病倒地,情况危急。当时值班的医生恰好去了其他监区巡诊,赶回来需要时间。现场一片混乱,管教们束手无策。
李守兔当时就在附近。他看到那老犯人面色紫绀,呼吸微弱,根据望气和症状判断,是急性心脉瘀阻。若不及疏通,恐有性命之忧。
救,还是不救?
救,众目睽睽之下动用“异术”,必然再次引起轰动,尤其是在钱副监强调“科学”、“规范”的当下,风险极大。
不救,一条生命可能就此消逝。
电光石火间,李守兔做出了决定。他不能见死不救,但必须用最能被接受的方式。
他快步上前,对焦急的管教说:“报告政府,我以前见过类似的,可能是气急攻心,堵住了!能不能让我试试按几个穴道?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再次使用了“以前见过”、“土法子”这类说辞,将行为定性为情急之下的无奈尝试。
管教也慌了神,眼看老犯人气息越来越弱,咬了咬牙:“你快试试!”
李守兔蹲下身,屏息凝神,手指快速而精准地按向老犯人胸前的膻中穴、背后的至阳穴等几个关键穴位。他暗中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气感,配合独特的按摩手法,疏导瘀滞的气血。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在进行一种奇怪的按压。
几分钟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老犯人猛地咳出一口浓痰,青紫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恰好这时,医生气喘吁吁地赶到,接手进行了后续处理。医生检查后,也感到不可思议,连连说:“幸好处理得及时,不然就危险了!”
这一次,李守兔没有之前那么“神异”,他强调了“试试”、“土法子”,并且是在医生不在场的紧急情况下出手。结果虽然同样惊人,但过程似乎更“合理”了一些。
消息很快传开。犯人们再次将李守兔传得神乎其神,而管教们看他的眼神也更加复杂。
钱副监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没有立刻表态,但在随后的一次中层干部会议上,他特别强调:“监狱的医疗救护,必须严格遵循科学程序和专业资质!任何非专业的、未经授权的干预行为,都存在巨大风险,必须严格禁止!对于个别犯人掌握的一些民间经验,可以了解,但绝不能替代正规医疗,更不能因此扰乱管理秩序!”
这话,虽然没有点名,但矛头直指李守兔。
李守兔听到老周转述的会议精神后,心中一片清明。他知道,自己在钱副监那里,已经被打上了一个“需要严加管束”的标签。
月明之后,并非坦途。旧的威胁尚未完全消除,新的、更讲究规则和秩序的挑战已经来临。
李守兔站在阅览室的窗口,望着楼下操场上整齐划一的队列和远处行政楼冰冷的玻璃幕墙。阳光依旧,但空气中的“场”已经变了,变得更加规则,更加透明,也更加……冷漠。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那本《系统论与控制论》的封面,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既然无法避开,那就只能迎难而上。在这全新的、由规则和数据构成的局中,他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新的生存之道。
或许,这不仅仅是一场危机,更是一个……让他将所学与现代体系进行碰撞、融合,从而蜕变的契机?
他回到书桌前,摊开笔记本,开始认真研究那套电子管理系统的说明书。他要读懂它,理解它,甚至……在未来可能的某一天,利用它。
新的棋局,已然展开。而他这个身怀异术的棋子,能否在这规则的网格中,走出一步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