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简陋的走廊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消毒水混合着泥土和血腥的气味,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翠花瘫坐在冰冷的条凳上,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缝里还残留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那扇紧闭的、刷着绿漆的木门,每一次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的心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
栓柱靠着墙站着,眉头拧成了疙瘩,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香烟,烟雾缭绕也化不开他脸上的焦灼。二牛和柱子蹲在门口,像两尊泥塑的菩萨,沉默地望着院子里泥泞的地面。
“腿保不住……”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翠花脑海里盘旋。兔爷那样一个顶天立地、能把山都扛起来的汉子,要是没了腿……翠花不敢深想,巨大的恐惧和心痛几乎让她窒息。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刚刚拨出去的电话上。
“姚娜姐……她会来吗?她能救兔爷吗?”翠花心里七上八下。她只知道姚娜是市里的大干部,是兔爷的“朋友”,甚至……可能不止是朋友。但在这人命关天、分秒必争的时刻,那个遥远城市里的“姚娜姐”,真的能像天神一样降临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卫生所压抑的死寂!声音在院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车门被大力甩上的“嘭嘭”声!
所有人都猛地抬头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米白色风衣、身形高挑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她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走廊,瞬间就锁定了栓柱和瘫坐的翠花。
是姚娜!她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守兔呢?!”姚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直接冲到翠花和栓柱面前,目光灼灼。
“姚、姚娜姐!”翠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腿一软差点栽倒,被旁边的栓柱一把扶住。她指着抢救室的门,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在里面!医生……医生说腿保不住了,要去县里,不,要去市里大医院!兔爷他……他……”
姚娜没等翠花说完,一个箭步上前,“哐当”一声就推开了抢救室的门!
里面的医生和护士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姚娜已经亮出了她的工作证,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是市司法局的姚娜!里面是我的重要亲属李守兔!他的情况我路上已经了解,乡里条件有限,必须立刻转院!我现在需要你们尽全力稳住他的生命体征,做好转运准备!转院的事情我来安排,救护车马上就到!听明白了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斩钉截铁的决断力。值班医生被她气势所慑,又看到那盖着红章的证件,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连忙点头:“明、明白!我们正在处理伤口和固定,输液维持,尽量稳定!”
姚娜快速扫了一眼躺在抢救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右腿被简陋夹板和纱布包裹、依旧昏迷不醒的李守兔。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样子和腿上刺目的包扎,姚娜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一丝痛楚飞快地掠过她眼底,这一闪,让她想到了那晚和李守兔的疯狂,他就像吃不饱的饿汉子,现在却躺在床上,这一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她立刻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对医生沉声道:“好!辛苦了!请务必争取时间!外面等消息!”说完,她果断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翠花、栓柱等人全都看呆了。姚娜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动作,镇住医生、安排转院、查看伤情……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让他们这些慌乱的乡下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姚……姚干部……”栓柱有些结巴地开口。
“叫我姚娜就行。”姚娜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在翠花满是泪痕和希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她一边踱步,一边对着电话那头清晰地下达指令:
“喂,张院长吗?我姚娜。有个紧急情况,我一位亲属在野山镇,右小腿粉碎性骨折,伤势危重,乡里处理不了,急需转你们市一院骨科!对,最好的骨科医生!我现在在野山镇卫生医院,需要一辆带急救设备和专业医护的救护车,用最快速度过来接人!对,情况非常紧急,保腿是首要目标!……好!太好了!多谢张院长!我就在卫生院等着!……费用?费用不是问题,我这边先垫付,手续后面补!……好,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姚娜脸上紧绷的线条才稍稍松弛了一丝。她对眼巴巴看着她的众人说:“联系好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最好的骨科。救护车已经从市里出发,带着设备和随车医生,走高速,最快半小时左右能到。”
“半小时……”翠花喃喃道,既觉得快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每一分钟都难熬。
“这是最快的了。”姚娜看着翠花,语气缓和了些,“救护车上有专业设备和医生,能保证转运途中的安全,比我们自己找车乱闯强百倍。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让里面的医生尽力维持,等市里的车来。”
她又转向栓柱:“各位大哥,辛苦你们了。守兔的医药费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栓柱连忙摆手:“姚……姚娜同志,你太客气了!守兔是为了救莲花才……唉!村里刘大娘和张婶受了惊吓,莲花也伤了手,但都没大碍,已经送回村安顿了。”他看着姚娜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样子,心里是既感激又佩服,这城里的大干部,办事就是不一样!
姚娜点点头,没再多问。她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亲昵:“喂,小柔?嗯,是我。我临时有急事,去不了你那儿了……对,在野山镇这边。守兔……就是上次救我的那个老乡,为了救人被山石砸了,腿可能保不住……我刚叫了市一的救护车过来接他……嗯,情况不太好……你那边检查结束了?……哦,那你……想过来看看?也行,这边情况有点乱,你过来也帮不上大忙……啊?你已经快到了?!你这丫头……行吧,那你路上小心点,到了直接来野山镇卫生院。”
挂了电话,姚娜对众人解释了一句:“我表妹李柔,市公安局的,正好在附近县里办事,听说这边有事,非要过来看看。她也认识李守兔”她语气里带着点对妹妹任性的无奈。
等待的时间依旧煎熬,但有了姚娜这根定海神针在,走廊里的气氛明显没那么绝望了。姚娜没有坐下,只是抱着手臂,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抢救室的门,或者望向卫生所外泥泞的马路。她的冷静外表下,那份焦虑和关切,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无意识摩挲手机的动作泄露出来。
大约过了50分钟,远远地,一阵不同于普通车辆的、尖锐而规律的警笛声隐约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是救护车吗?”翠花猛地站起来。
姚娜快步走到门口张望。只见一辆蓝白相间、车顶闪烁着蓝灯的警车率先呼啸着冲进了卫生所的小院,一个漂亮的甩尾停稳。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牛仔裤,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年轻女子,正是姚娜的表妹,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李柔!她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环境。
紧接着,一辆车身上印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白色救护车,也鸣笛驶入院内,稳稳停下。后门打开,两名穿着绿色急救服的医护人员迅速跳下车,熟练地拉出了带轮子的担架床。“姐!”李柔快步走到姚娜身边,看了一眼抢救室方向,低声问:“人怎么样?”“还在里面,情况不好。”姚娜言简意赅,立刻迎向救护车的医护人员,“我是姚娜,病人李守兔在里面,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失血,昏迷。乡卫生所做了初步固定和输液。”
随车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经验丰富。他点点头,立刻带着护士和担架床快步走向抢救室:“好,我们去接病人,做交接和转运评估!”
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市一院的医生护士迅速进入,与乡卫生所的医生进行简短的病情交接,查看李守兔的伤处、生命体征和输液情况。动作专业而迅速。
李柔站在姚娜身边,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眉头微蹙。她虽然是刑警,见惯了各种场面,但看到担架上那个浑身泥污、昏迷不醒、腿部严重变形的汉子,还是感到一阵揪心。她记得这个李守兔,上次在山上,就是他果断地处理了表姐被蝎子咬的伤口,沉默寡言却让人安心。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般光景。很快,评估完成。市一院的医生果断地说:“情况危急,转运风险存在,但必须尽快手术!立刻抬上救护车!小心他的伤腿!”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李守兔从抢救床转移到救护车专用的担架床上,固定好。护士快速接上心电监护仪,调整着输液速度。
“我跟车!”翠花想都没想就要往救护车上爬。
“我也去!”栓柱也说道。
“车上空间有限,只能跟一个家属!”随车护士拦住他们。姚娜看了一眼满脸泪痕、双手带伤的翠花,又看了一眼沉稳的栓柱,果断地对翠花说:“翠花,你手上有伤,又受了惊吓,先回村休息。栓柱大哥,你熟悉情况,麻烦你跟车去市里,路上也好照应。到了医院,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她把自己的名片塞给了栓柱。
翠花张了张嘴,看着救护车狭窄的空间和忙碌的医护人员,又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和虚弱的身体,知道姚娜的安排是最合理的,只能含着泪点头,哽咽道:“栓柱哥……拜托你了……一定要告诉我兔爷的消息……”栓柱重重点头:“放心!有消息我立马告诉你!”姚娜又对救护车司机和医生嘱咐道:“路上务必平稳,安全第一!直接送市一院急诊骨科,张院长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明白!”医生点头,关上了救护车后门。
警笛再次鸣响,救护车闪烁着蓝灯,缓缓驶出卫生所院子,速度逐渐加快,朝着通往市区的公路飞驰而去。李柔的警车也闪烁着警灯,默契地跟在后面,既是为救护车开道,也是一种保护。
看着远去的车灯消失在雨雾蒙蒙的夜色中,翠花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是悬着心的、带着一丝希望的哭泣。
姚娜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别哭了,翠花。守兔命硬,会挺过来的。市一院有最好的医生。”她顿了顿,看着翠花血肉模糊的手,“你也受伤了,让这里的医生给你处理一下。”
李柔也蹲下身,看着翠花,语气温和但透着刑警的干练:“翠花,别担心。李狗蛋……呃,守兔大哥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你回家还要上学还要照顾你弟弟。”
姚娜瞪了她一眼,李柔吐了吐舌头。乡卫生所的医生给翠花清洗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姚娜让李柔开车,先把翠花送回安顿好。翠花虽然万分牵挂李守兔,但也知道自己留下帮不上忙,只能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姚娜的车。
送走翠花,卫生所一下子安静下来。姚娜谢过乡卫生所的医生,付了一些费用。她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望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起她的风衣下摆,脸上那层冷静的盔甲终于卸下,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和担忧。“姐,你也累坏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或者直接开车回市里?”李柔送完翠花很快返回,看着表姐的脸色,有些心疼。
姚娜摇摇头,拿出手机:“不,我们直接回市里。去市一院等。”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喂,刘秘书?是我。帮我联系一下市一院骨科的陈主任,就说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亲属叫李守兔,马上送到他们急诊,右小腿粉碎性骨折,请他务必亲自看看,制定最好的手术方案……对,不惜代价,保腿是第一位的!……好,麻烦你了,我大概两小时后到院。”挂了电话,姚娜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对李柔说:“走吧,小柔。回市里。”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为了那个在绝望中救过她、又为了救人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山里汉子,她必须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这场与时间、与伤痛的赛跑,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保腿之战,在市一院的手术台上,才真正打响。
李柔看着表姐瞬间切换回“战斗状态”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发动了姚娜的车。她知道,表姐这次是动真格的了。那个叫李守兔的猎户,在表姐心里的分量,恐怕远比她之前猜想的要重得多。车灯划破夜色,载着姚娜焦灼的心,朝着市区疾驰而去。等待他们的,将是市一院急诊室彻夜的灯火和一场未知结果的手术。(待续)